四
当雅戈在山坡上发现辛娜时,她正被一群暴徒步步逼近,令他心惊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正在悄悄靠近的大家伙。
“到此为止了!”
雅戈再也无法压抑胸膛中盛燃的怒火,他暴喝一声跳了过去,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把抓起卑鄙的偷袭者,使尽全力朝着暴徒们投掷了过去。
“雅戈?”
蓦然反应过来的女佣兵惊讶地睁大了双眸,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稍稍喘气的年迈车夫。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哈!我曾是个猎人,对山林里的动静了如指掌。”
雅戈将手中的短斧插回腰带的勾环,这柄谈不上锋利的工具或许不适用于战斗,但在雅戈常年行走在山林的丰富经验帮助下,它帮助车夫一路破荆斩棘,直奔辛娜所在的位置而来。
“不,我想问的是,你怎么突破包围来到这里的?营地那边发生什么了?”
“营地安全了。”
一个暴徒试图爬起来,却被雅戈不客气地再度踹倒在地。
“那个家伙忽然冲进了包围我们的暴徒之中,嘿!看不出来他竟然这么厉害,一个人几乎打倒了他们十二、三个人!你肯定想象不到,那些疯子怪叫着、无力阻挡一阵钢铁风暴从他们中间穿过时的滑稽模样。”
“那个家伙?谁?”
辛娜已经完全愣在了那里。
“就是那个每天晚上单独出去露营的家伙啊,似乎是叫斯卡罗来着?对了,还是他告诉我,你这边急需帮助的。”
更多的暴徒想要站起来,但雅戈不和他们客气什么,只管用他那磨得发花的牛皮靴,一脚一个全部蹬了回去。
“谢谢你来帮我。”
不落痕迹地,辛娜将手中无光的短剑收回了皮制剑鞘,她并不想让年迈的车夫看见它。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的弓矢及时支援,我这条老命怕是已经交代了。”
对于老车夫投来的感激目光,辛娜心情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向那些,实际已经丧失了挣扎能力的人。
辛娜能微弱地感觉到,这些傀儡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
并不是被谁破坏了联接纽带,而是那恶魔自己主动放弃了它的玩物,现在,这些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爬起来的可怜人,大概只是在混乱的思维中,遵循着本能行动而已。
辛娜盯着那一双双空洞无助的眼睛,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怜悯,尽管就在刚才,她已经下定了夺走他们生命的决心。
“营地那边……是怎么处理他们的?”
“你是说这些暴徒?多数死了,还有一些伤得也不轻,活着的那十来个就连用绳子捆起来的必要都没有,似乎那个斯卡罗出手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轻重……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些家伙有点儿不对劲吗?我是说,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天知道他们遭受了什么。”
辛娜注意到雅戈的布衣上,还浸染着他自己的血渍。
“我们该怎么把这些家伙带回营地去?”
“不用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回去。”辛娜转过身,硬着嗓音说道。
“啊?不管这些家伙了?就把他们丢在这里?”
“他们从哪里来,就应该会回哪里去。”
雅戈有些不解地挠了挠额头,徒劳地思索了一小会儿,但很快还是跟随着辛娜的脚步,一同朝山下走去。
当辛娜回到营地旁的道路上时,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截新砍倒的圆木上,远离营地一定距离的高大男人。
斯卡罗,他那如同城墙一般壮实的身躯前倾着,满是硬块地粗糙手掌中攥着一小撮奇怪的草叶,他身边就矗立着的那柄和他本身一样粗糙的黑色大剑。
他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车夫雅戈满怀敬意,冲着这位深藏不露的战士点了点头,但辛娜却是怀着满腹疑惑,她希望能单独和斯卡罗谈一谈,于是便说服了雅戈先回到营地,自己一人走到了圆木旁边。
“你帮助了我们所有人。”
女佣兵的赞扬并没能让斯卡罗有所动容,他依然是那样不紧不慢,从草叶中挑出他想要的那部分茎叶,缓缓放入口中。
辛娜等了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应,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他身旁的老伙计——那武器的长度几乎是正常阔剑的两倍多,通体都由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打造,不平均的两侧剑刃都没有开刃,一段模糊不清的铭文被镌刻在剑身和剑柄交接的地方。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件没什么杀伤力的训练武器,可上面却已经赫然沾满了刺目的斑斑血痕。
“我听雅戈说了,你拥有相当惊人的战斗技巧,他把你形容成了一阵狂怒的钢铁风暴。”
男人的嘴角上扬,笑了笑,但微笑很快就变成了苦笑。
“为什么,像你这样经验老道,又能打的家伙,会愿意只拿一点微薄的报酬,加入这支再普通不过的车队?”
“如你所知的那样,我是一个背叛者,侥幸能得到一位雇主的垂青,已经是莫大的恩赏了。”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辛娜紧盯着斯卡罗,以及他手中那带着淡淡紫色的花草。
“你早知道我们会遭遇什么,可你事先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是的,我很清楚这支车队会遭遇什么,在它的车辙驶入十字星平原的那一刻起,这场袭击就注定会到来,早晚只是时间的问题。”
辛娜的手用力地按在短剑的剑柄上,她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了。
“至于告知,这不是我的义务,而且我也好心好意地提醒过了,只不过,似乎并没有人相信我所说的话。”
斯卡罗没有说错,辛娜还清楚的记得,早在进入平原入口的道路时,他就向车队的主事提及了行进路线和过夜营地的选址事宜,然而谁又能料想到,一路平安得甚至有些过分的车队,会突然遭受攻击呢?
即便如此,这也不足以成为他得到她原谅的理由。
“背叛者,为什么你不直接说出实话,难道在你眼里就没有过同伴的概念吗?你对那些逝去的生命毫无敬意吗!”
“我只知道将会有一场袭击,但我并不知道它何时到来,即便我说出来,有人相信了我的话,难道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着,缓慢地行走在原本就危机四伏的道路上会是更好的选择?就好比在一群饥饿的老鼠附近放上了一盘香气扑鼻的奶酪,你,我,还有其他人,都会被蚕食殆尽!”
辛娜盯着斯卡罗的眼睛,但他的眼睛却是那样深邃,她想要大声驳斥,却忽然找不到合适的字词。
“如果那些失去了理智的流浪者是饥饿的老鼠,那你所说的奶酪又是什么!”
“你难道现在还坚信,这只是一支普通的车队吗,又或者,你丝毫不曾怀疑那些马车上到底装载着什么货物,令那些被操纵的人趋之若鹜?”
“货物?”女佣兵怔了怔,紧接着咬牙否定道:“我不管我的雇主到底运送的是什么,也管不着,任务风险评估也不是我这样的小佣兵能说的了算的……可你,你,到底是怎样的悲剧造就了你这样无情的人?”
原本清亮的嗓音因为刻意压抑而显得嘶哑。
“那些被你称作老鼠的人,他们是人!你明明知道他们是被操纵着的,是遭受着双重不幸的可怜人,你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斯卡罗没有回答,而是用力又扯下一把茎叶,沉默着塞入口中。
“你在这里等待,就是为了将他们赶尽杀绝,对吗!”
“这叫杜绝后患。”
“你这个可怕的疯子!”
得到肯定回答的辛娜,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她愤怒地从腰间拔出无光短剑,径直刺向男人的心窝。
“好了!”
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抓住,就如同被一块烧烫的烙铁死死箍住了一样。
“怜悯也好,荣耀也好,死人都配不上这些东西……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就把我当作一个死人吧!只不过,在履行最后的义务之前,我还不被允许得到安息。”
一把甩开辛娜,斯卡罗站直身体,拔起手边的老伙计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营地走去。
“在那之后,你想怎样杀了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