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灵巧地跃过一株枯死的橡木残躯,辛娜压低身子,刻意避开林间方便行走的小道,她选择偏路为接下来即将遭遇的状况争取优势。
辛娜有些焦虑,但并没有失去理智,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跟随着她的足迹,尽管看上去不甚灵巧,速度却不比游侠出身的她慢上多少。
如果不是因为他糟糕的过去,或许,会是一个值得依赖的强大战友……现在的辛娜,太需要一个可靠的同伴了,得益于长期锻炼的惊人视力,她已经看见了营地里正在发生的惨状。
袭击车队的是一伙暴徒,他们的衣着陈旧,使用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看起来更像是常见的农具,却远比拦路劫道的匪徒更难应付——他们的行动统一堪比军人。
车队的主事原本以为这条岭间老路鲜为人知,无论是在行进中,还是在驻扎营地的选择上,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即便车队中有人直白地指出了不妥,主事也没把这条建议太当回事,如今看来,辛娜回想起那人的告诫,心情有些复杂。
一语成谶的家伙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林间穿行着,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在辛娜可见的范围内,已经发现了十几具尸体。它们无一例外浑身浴血,甚至都没法分辨他们生前曾经是车队的一员,还是失去了理智的暴徒。更令辛娜感到不安的是,她并没有看见暴徒中有谁在这些尸体边驻足,掠夺死者身上的物资,这说明对方很有可能并非为劫掠而来。
如果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辛娜不喜欢取人性命,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辣手反击,特别是在熟悉的人受到生命威胁时,这种不快就会迅速地累积成愤怒,而愤怒需要释放。
一支羽箭从束袋中被抽出,飞快地架在了弓弦上,可还没等辛娜锁定它的目标,一只粗糙的巨掌就忽然握住了她捏弦的手。
“等等!”
斯卡罗原本厚重的声音,因为刻意压制而显得更加低沉。
“现在还不行,再等等,这群人像是被什么操纵着,我们得抓出那只黑手才行。”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理智还是劝服了辛娜听从这个男人的建议,她强迫自己硬吞下这股灼人的怒火,放松了紧绷的弓身,没有暴露他们两人的行踪。
距离越近,辛娜就越能够感受到这伙暴徒身上的诡异之处。
这些男女之中几乎没有一个吃好穿暖的,褴褛的布衣之下尽是干瘦的身板,与车队成员交战起来却是格外的不惜性命,即便面对武器装备要好上许多的武装佣兵,他们依然毫无怯意,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前仆后继。
与之相对的,在睡梦中惊醒、显得手足无措的车队成员,只能以马车为掩护勉强抵挡着进攻,不少人身上已经挂了彩,却仍然必须坚守在自己的防线上,好在有四名战斗经验丰富的武装佣兵及时补位,才使得这道脆弱的防线没有立即崩溃。
“辛娜,我们必须看一看山坳的另一边,从那里也能看到营地的全景,说不定对方就藏在那里。”
斯卡罗似乎并不介意辛娜对他的防范,他恳切地在她耳侧低语,希望征得她的同意。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打算临阵脱逃?”
“如果我想要那么做,你完全可以在我逃离它的射程前,射穿我的后背。”
他指了指辛娜手中的柔木短弓。
“还是说你并没有这个自信?”
辛娜横了他一眼。
“我不会过去,我要在这里——和我的同伴在一起。”
她摆了摆手,动作似乎是催促斯卡罗赶快离开她身边。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挟着自己的大剑弓起身子,借着林木的掩护很快消失在薄薄的晨雾和阴影中。辛娜并没有多看他离去的方向,比起斯卡罗可能的逃亡,她更担心他会给车队带来更大的麻烦。毕竟,没人知道他怎样背叛过同伴。
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营地那边,辛娜迫切地渴望为勉力支撑的同伴提供援助,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了一处危险的情形:雅戈,一名上了年纪的车夫,独自坚守在营地边缘的一角,孤立无援。
年轻时当过猎户的历练使雅戈凭借一柄砍树的短斧,成功地抵御了多达四名暴徒的突进,但他们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呈扇形牢牢地把他包围了起来,狂乱而不知所谓地咆哮着什么。
雅戈的情况并不好,暴徒手中狰狞的镰刀和粗糙的铁条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处淌血的伤口,微微佝偻的身躯在随着呼吸在痛楚中颤抖,但即便如此,车夫依然紧攥着他的斧头,寸步不离自己的岗位。
暴徒们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轮流对车夫发起冲击,时不时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口,就算雅戈想要予以还击,却没法不顾防线的完整而追击出去,他们就像一群狡诈的豺狼,一点一点消磨着年迈雄狮的斗志,雅戈是那样的愤怒和无助,辛娜几乎都感受到他眼中燃烧着的灼热了。
雅戈还能在这样的攻击中支撑多久,辛娜没有把握,他毕竟不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尽管他作战勇敢,但他的敌人所表现出来的残忍却更令辛娜忧心——那个男人没说错,的确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这些原本可能只是难民的暴徒,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群狼,狂热嗜血,狡猾卑鄙,服从着黑暗中的喃喃低语,惊人而一致地复述着某种她无法通过口型辨别的词句。
又是一轮撕咬般的进攻,几处伤口很快变成了十几处,雅戈看上去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辛娜相信,精神上的折磨对雅戈而言,远比身体上的伤害要来得大,他太需要有人搭一把手,能让他有个喘息和调整状态的机会。
雅戈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毫无公平可言的战斗,让他无法确定下一秒还能否紧握手中的斧头,不断地粗喘腥湿了他的唇须,步步逼近的暴徒狞笑着举起手中武器,车夫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次坚守在自己的阵线上。
希望,这些家伙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
数声不同寻常的啸音震动了空气,雅戈忽然发现暴徒们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下来。这些神志不清的家伙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被射透的腕关节,嘴里嚯嚯怪叫着,仿佛在责怪它为什么不好好地继续行使自己的职责……真是一群疯子!
弓弦还在轻微震颤。
辛娜长舒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而且既然出了手,就完全没有必要再思前想后。
轻盈步伐腾转之间,束袋中的箭矢被抽出四支,搭乘着劲风迅捷而有力地扑向目标,令他们丧失战斗的能力。
暴徒之中爆发出一阵骚乱,显然是发觉在他们的包围圈外还存在着漏网之鱼,不出意料,数道身影从营地外围分离而出,朝着辛娜隐蔽身形的树林方向冲来。
“啧!还真是视若非常,足足有七人啊……”
辛娜的目光迅速扫过树林前方的道路,判断即将面对的战斗。
不过换个角度,棘手之余,辛娜又感到了一些欣慰,因为被分散了人手的缘故,暴徒们对营地的包围似乎变得薄弱了,产生的压力也随之下降了许多,然而即便如此,车队的守护者们仍是分身乏术,更不可能对她施以援手。
这样便好。
辛娜将柔木短弓挂回身后,从腰间拔出那柄泛着寒光的短剑,在几次呼吸中调整自己的状态,她无数次告诫自己必须维持的状态——现在,没有人可以保护她,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