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七月十四。
距离那县令绕城出行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了,一种无形的硝烟弥漫在临城每个角落,似乎每一个人的心都似弦一般紧紧崩着,等待那一瞬间的放松。
弦断,人死。
正午,日当中。
阳光毫不吝啬的给每一个人带去温暖。
不过天气太热了,人们并不需要这份温暖。
熊也不需要。
只因厨房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两道肆虐的火焰将此间的空气烘托的更加燥热,熊流着汗,等着下一道菜的出锅,菜一出锅,他也就解放了。
将盘子从厨房送到大厅是他最舒服的时候,外面的温度怎么说也比屋里低些的。
不过正午的客人并不多,错过那一段高峰期后,就基本可以休息了。
今天也是,熊与阿德,阿傻还有那两个厨师来到听雨楼后面一个凉亭凉快,没坐一会儿,就见阿福屁颠屁颠的跑来,指着前厅叫道:“那个人又来了。”
此言一出,那两个厨师相视一眼,只是笑了笑就躺下休息了,不过熊和那两个伙计可是被勾起了兴趣,熊觉得有意思,于是上前问道:“那个人又来了?”
阿福眼一斜,不满道:“我是说谎的人么,我看的真真的,那个人又来了。”
熊嘿嘿道:“那个人还是只要一碗面?”
阿福道:“嘿,没错没错,十几天了,一直是这样的。”
熊又问道:“莫非还是丁大掌柜亲自下的面?”
阿福叹道:“是的,我也没有想到,大掌柜的耐性居然这么好。”
熊还想问什么,阿德插口道:“这人是谁,难不成是来找茬的,大掌柜的怕他,我可不怕,我这就去问问他。”
说着就要往前面去,熊和阿福一把拉住他,阿福道:“你懂什么,要我说,大掌柜的一定认识那人,不然以大掌柜的风格,这人绝对活不过明天的日出,所以说,现在你可别乱来,”
熊点点头,提议道:“我们看看去。”几个人达成一致,于是兴冲冲的去了。
说到那个怪人,其实熊也见过,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他和大眼睛见到的六扇门捕头江南枫。
熊也想不明白,一个六扇门捕头居然每天正午来一个酒馆吃面,还是掌柜亲自下的面,难道听雨楼冒犯了官府,或是听雨楼藏着官府抓捕的犯人?
提起这个,熊就想到了自己。
所以,他这几天也只是躲在后面偷偷的看,现在师父不在,他也不愿与官府惹上关系。
不过这种可能性并不高,据阿福说,那人已经来这里十几天了,每次都是只点一碗面,而自己来这里才几天而已。
也许,阿福说的对,那人与丁灵一定认识的。
“喂,停,停下。”几个人刚进前厅,最前面的阿福就用力摆手,拖住熊几个人,说道:“别动,今天不对。”
不对?
几个人杵在门口,一脸的疑惑不解。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熊不满道。
“咦,怪了怪了,大掌柜居然也在,”阿福挠挠头,身子向后一缩,说道:“你们看看。”
“看什么,难道有人欺负大掌柜么,嘿,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让开,我来,,”
阿德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阿福就嚷嚷着要给丁灵出气,半个身子才探出去又一下子缩了回来,口中也喃喃道:“怪,真是怪,大掌柜真的认识那小子?”
两个人都缩在后门不动,只有阿傻在一旁傻呵呵的笑着。
“能有多奇怪的事,嘿嘿,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熊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脸上勉强笑着,说道:“且让我来看看。”
熊把毛巾搭在肩上,刚探出头,身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下子向前扑去。
两年时间,他每一天的努力,每一天的坚持,让他的定力也绝非一般。
方才背后那道推他的力量自然也不一般。
不过此时,熊可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他一抬起头就见两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丁灵嘴角浅浅笑着,眼睛里没有一点慌乱。
江南枫正自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眼睛里显出一丝惊讶,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这,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这里的门槛高了,,”
熊打声哈哈就打算回头离开。
丁灵莞尔一笑,招招手,说道:“既然来了,不妨就来认识一下吧。”
“不太好吧,”
熊犹豫着。
江南枫已站起,意味深长的一笑,抱拳说道:“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丁灵道:“你们认识?”
江南枫面色不变,道:“前几天因为一些私事,我们见过一面,”
:“哦?”
丁灵扭头看了熊一眼,不满道:“你怎么还不过来?”
见丁灵发话,熊知道现在已不能刻意躲避了,向江南枫一揖,唤道:“捕头大人。”
丁灵道:“别叫他捕头了,这里没有捕头,也没有六扇门,这里只有客人和老板。”
江南枫道:“所言极是。”
熊笑笑,问道:“贵姓?”
江南枫道:“免贵姓江,江南枫,阁下,,”
“我,,”
熊未说完,丁灵打断道:“他叫阿熊。”
熊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江南枫也不深究,道:“呵呵,那日与阿熊兄弟初次见面,我已看出你绝不是一般人,没想到原来朋友是听雨楼的人?”
丁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熊道:“我只是一个小伙计而已,江兄多想了。”
江南枫道:“听雨楼向来卧虎藏龙,在下也是早有耳闻。”
熊尴尬一笑,见丁灵只是静静品着茶,也不反驳,心道:丁掌柜怎的不说话了?
正自瞎想,忽见江南枫目光一寒,问道:“你的剑呢?”
“我的剑?”
熊直视着江南枫,道:“我没有听错?”
江南枫道:“你没有听错。”
熊道:“你想看看我的剑?”
江南枫道:“是的。”
熊道:“那天你岂不是已经见到了?”
江南枫道:“我不是很确定。”
熊不高兴了,沉声道:“你打算确定什么?”
江南枫并不在意,道:“我只想确定,这柄剑是不是两年前那件案子的凶器。”
两年前的案子,
王府!
熊脸色一沉,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句话并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回击。
江南枫似乎明白熊语气中的不满,只是将目光移开,温声道:“是与不是已不重要了,那件案子已不归六扇门管辖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柄剑是不是十年前的那柄剑,那个人是不是又回来了,”
说着江南枫的目光悄悄注意着熊的反应。
十年前的那段记忆熊早已记不得了。
江南枫不能忘。
多少年了,师父苦苦追寻的真相,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追寻的真相,
他怎么能忘?
只是熊并不是他需要找的人,熊的记忆已不在了。
许久,江南枫忽然叹了一口气,垂下目光,道:“其实无论怎样,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也许本就与阁下无关,”
熊道:“我现在回答不了你。”
他本就一无所知,他说的也是实话。
也许此时此刻,熊对那些事的渴求比江南枫还要强烈。
江南枫道:“无论大小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熊道:“现在呢?”
江南枫道:“现在?”
熊拉拉身后的布袋,道:“现在你是不是还想看我的剑?”
江南枫道:“我已不用看。”
熊不明白。
江南枫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凝视着腰畔的古剑,才温声道:“他已经对我说了。”
剑名铜爵。
古剑一出,一剑荡八方。
铜爵古剑,那是所有阴险毒辣的兵器与暗器的克星,剑体厚重,造型古朴,剑身上更是布满了一道道青铜色的剑痕。
熊忽然记起,师父曾对自己说过,铜爵剑昔年曾入兵器排行榜前三。
至于兵器排行榜,虽然不知何人所列,但是其公正程度无疑得到了江湖中每个人的认同。
熊失声道:“铜爵剑。”
江南枫道:“是的,这柄剑已随我多年了。”
熊叹道:“我听说过,铜爵剑据说是铸剑世家欧阳家所铸,经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出炉,造型奇特,威力惊人,可以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宝剑,只是,,,”
江南枫抬起头,道:“但说无妨。”
熊叹道:“铜爵剑即便不可一世,却还是躲不掉一个缺点。”
江南枫若有所思,道:“还请明说。”
熊盯着那柄剑,道:“压抑,”
压抑,
不错,铜爵剑最大的缺点就是压抑。
他是一座山,他是一汪大海,他也是那芸芸众生,他将世间所有的不幸与苦难全压在了你的身上,他可以让你成为一个英雄,只是,你,也早已不再是你了。
熊不能理解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感觉到,那柄剑周身所散发的那种压抑。
江南枫深吸一口气,紧握铜爵古剑,长叹道:“愿天下所有不平尽归我身。”
熊怔住了。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江南枫,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愿天下不平尽归我身,
这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那么熟悉,那么悲凉,他仿佛曾经听到过,只是已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