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母亲
一位母亲去世之前,给儿子身上拴了一条长长的带子,后来这条带子就成了一条长长的河……
——题记
离去了,远远地离去了……
留下是一条长长的带子,带去的也是一条长长的带子,一条奔腾不息的带子,永远永远地流淌……
啊,母亲河,儿子心中的河……
看见你的身躯时而舒缓、时而温情、时而奔腾不息,分明是洋溢着你那母性的温良和宽厚了;
看见你的脸庞如东方冉冉升气的旭日,便再也止不住游子相思的热泪了;
看见你晶亮晶亮的眼神,如璀璨的珍珠荡漾在万顷碧波之中,我才知道碧光闪烁的灵魂背后渗透出哺育儿子的汩汩乳汁;便不由得让儿子吟出这首诗来——
那是何等纯情的诗啊!
我说的我如泣诉的诗的风骨、诗魂,只要母亲你一个人作序……
我知道,你丢不下儿子,
丢不下一只浪迹天涯的小舟,
丢不下一首日渐消瘦的《游子吟》,
丢不下一棵青果树冒出的苦涩枝丫,
丢不下一个阴晴圆缺,长久离别,风浸雨蚀而永远美丽永远忧伤的传说……
只要我知道你在长流不息的岁月中,默默地关注我,
在冰天刺骨的寒风里你也会泛起一束洁白的浪花,
读着你这汩汩的深婉的低诉,这是对儿子千声万声的叮嘱么?……
喝一杯祝福酒吧,妈妈,我只能以默默地思念寄托深深的祈祷……
我想说——
一个伟大哲人的每一个创举,无非是母体一种伟大创造力的阵痛,不然将会分娩出一个不幸的哲人,假如上帝无力保佑的话。
哦,母亲,儿子心中的河……
是的,当你悄然离去,你可曾知:
一个面目干瘪赤身裸体如泥鳅的游子,在茫茫无际的沙滩,总捡拾不完被大海遗弃的贝壳。
一个被无情岁月雕琢的感情支离破碎,之后又往往沉默如山石,冷酷若剑锋的风雨少年。
一个不能保护自己,却往往又侵犯他人的浪子。
苟且囿于起死回生,却又千百次在心的天宇下独自构思爱的跋涉。
于是——
倔强而懦弱
潇洒而又孤独
执著而又信守诺言
充满悲哀而赋予幻想
这,正是你的心头之肉,你那不幸的儿子哦!
因为这样,你千声万声地呼唤、怒吼,形成一条伟大的河流,永远激荡在儿子的心中……
那是你奔腾不息的血液啊!
我常常在想,你肯定在设计儿子诸多优美、赋予神奇魅力的形象,你永远是一个伟大的自豪的幸福的母亲。
假如我是风——
我便是那传播绿的美丽王子,轻轻地拂动你的柔发,抚去你焦虑忧伤的泪痕,荡去你心中的劳忧,再请你坐在四季宴席的首位,体现母亲的伟大;
假如我是云——
我便是一朵玫瑰色的蘑菇云,轻轻地轻轻地浮在你的身上,给你最好的衣裳;
假如我是雨——
我要奉献最美最甜的甘霖,让四季如春,天地常新,给你生机;
假如我是雪——
我便是朵朵圣洁的素馨花,让该破萼的破萼,该结果的结果,给你慰藉;
不必在顾忌寒风凛冽的眼睛。
浸在冰天雪地里的岁月也会抽出绿枝。
……可恨啊,可恨我不是风,不是云,不是雨,不是雪,而是人,一个普普通通母亲留下不幸的儿子。
然而——
儿子——母亲;
母亲——儿子。
两颗灼伤的心总在执著地描绘着母爱的神圣,儿子的形象;
思念母亲若水墨画宣泄不出那迷蒙的春愁;
——想象儿子成摇篮曲也吟不尽的那片鲜红如枫的秋思;
思念母亲似碧荷苍穹深处一轮青翠欲滴的晚照;
——想象儿子是雪峰之巅牧骑手一闪一闪的晨歌……
呵母亲河,流淌在儿子心中的母亲河哦!
……
月光把回忆荡在河面……
母亲离时的影子如一片叶子般优美地飘落梦中。
我记起奶奶说那年闹饥荒的那年,我刚出世,出世后就是一颗巨大的顽石睡在了母亲怀里……
为了儿子活着,你忍着、饿着……
那干瘪的乳头,抽出了血;
那炕头的破碗里,没有粥了;
儿子喊叫,母亲阵痛……
终于倒下去了,倒在了儿子的呐喊中,倒在了灵魂不安的荒年里。
你走了永远地走了,只有一条长长的带子把我牢牢地拴在那黄土窑的炕上,撕断肝肠《游子吟》为你祭灵……
那带子是拴不住的呵,你正为儿子架设了腾越母亲河的桥——一座金光灿灿的桥。
请接受儿子的注目礼吧,妈妈。
撷一朵浪花斜插在你的鬓边装扮你。
掬一圈星光佩戴在你的指间做最好的戒指。
清明时分,我时时为那高山丛林中消融的山泉、溪流,温顺地回到你的怀抱而祝福,将你分娩时幸福而亢奋的呻吟化为一片感天动地的呼啸……
所有的儿子,所有的诗,呢喃如梦呓;
不再担心离你太早
风霜雷电把我雕琢
如今回归你的怀抱
又怕你拒我远航
沸腾的孤独会把我淹没
然而,我还是离去了,你莫嫌儿子心狠,而把积久的创痛深深埋进心底,只有河水的温情为我作远征的洗礼……
我不能再回到你身边
让心上铺满一片颤抖的枫叶
写完那些没写完的诗句
你捂住我的嘴,夺过我的笔,不让我再写下去,默默地为我斟满了那一双目光盈盈的壮行酒:
在被岁月碾碎的沙滩
还有你失落了的贝壳
当浪花在睫毛上退落时
乃有激流波涛
等你远征是那只
永远永远的红帆船
你怒吼了,吼声使我想起台风的叹息,想起你回归大海的艰辛,想起了儿子的使命……
多想为你送行,妈妈,再把你拴在我身上的带子铺成一条五彩缤纷的航线,带上你亲手栽植的石榴果,让它作航标上的红灯……
请带上这首诗吧,妈妈,带上儿子的心愿,不论你走到海角天涯,我会顺着那条带子来到你身边。
“不,这不是那首诗……”
我吃惊地发觉你的声音噙满了泪水,那条带子也随之颤抖起来:
“那首诗的结尾是运载雷电的红帆船……”
我明白了那首诗的主题——
得到的爱并不觉得可贵,而失去的爱才是永恒的爱。
既然如此,和我同行吧,顺着那条带子——
我是儿子,你是河,带子是航线,我们总要去大海的。
或者,那条带子就是红帆船的船缆,我是船上的舵手……
河归海,海是船的根,我就这么成为舵手么?……
1989年12月作于灵台武装部。以此祭文悼念母亲逝世5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