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也忍俊不禁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顾虹见却是真把这段对话放在心里了,又想到左宁嫣的事情,这才跑去醉仙楼里,大醉一场。
而现在,她更是能完全地体会这句话了。
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哭泣,那么活着的人呢?谁为他们伤心?
按理来说是没有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她不同,她还在这儿,看着林思泽痛苦,并因为他的痛苦而心疼。
林思泽并没有如她所愿对她的死没有反应,相反他的反应还很大。
因此顾虹见常常会思索这一切是为什么,而思索出的大致结论,就是上天的确看她不顺眼,对她的惩罚并没有在她死的那一刻就终止。
当时她以为林思泽和贺芳凝行房事的时候,她便这么想过了,可后来,看到林思泽为她痛苦,她才知道,原来她还能更难过的。
而到底什么时候,这样无休止的惩罚才会结束呢?
只要她待在林思泽身边,她便不会得到解脱,林思泽对她念念不忘,为她伤神,她会痛苦;林思泽忘了她和别人快乐地生活,她198也不会开心。
她实在累了,她站在林思泽身后看了那么久那么多年,一直默默地满足着,到现在,实在是被折腾得没有任何力气了。
她想逃脱,想解脱了。
顾虹见现在只祈求这一切快点儿结束,与林思泽真的断得干干净净的,自此以后,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人生,都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了。
听起来很自私吧?
但她也就只自私这一次而已了。
顾虹见想得出神,却见不知何时,林思泽竟累到趴在桌边就睡着了。
蒋海福开始便被林思泽打发出去了,闻道堂里只有林思泽,他睡着了也无人来帮他盖件衣裳或是喊醒他让他去床上睡觉。
顾虹见揪心不已,眼见着一件黑色大氅就在林思泽身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却没办法拿过来帮他披上,心中焦急得不得了,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碰那大氅,却一遍又一遍地穿过那大氅。
她几乎是绝望地用手又碰了一次大氅,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摸着了那件大氅。
顾虹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将那大氅披在了林思泽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在林思泽身上的大氅。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又可以碰东西了?!
顾虹见惊喜地想碰一下林思泽,却发现自己又再次穿过了林思泽,以及林思泽身上那件大氅。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顾虹见又失望又气愤地想,难道是回光返照?!
可她现在也还是好好的啊……
顾虹见无奈地在屋内飘来飘去,每一样东西都摸摸碰碰,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199而林思泽也慢慢转醒了。
他有些困顿地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眉间,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脖颈,而后僵住,盯着自己身上的大氅。
顾虹见:“……”
林思泽猛然站起来,大氅随之滑落,他随手接住,大声道:“蒋海福?!”
只喊了两声,蒋海福便赶紧进了书房,道:“皇上,怎么了?”
林思泽道:“蒋海福,这是你给朕盖的吗?!”
蒋海福疑惑道:“啊?没有啊……皇上,您让我出去之后,我就没进来过……”
林思泽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大氅,忽然轻声道:“顾虹见。”
蒋海福:“啊?!”
林思泽仰起头,看着四周虚无的空气,道:“顾虹见?是不是你?!”
蒋海福倒抽一口凉气:“皇上?!您怎么了?!”
“朕睡着了之后,有人给朕披上了这个!”林思泽拿着大氅的手捏得更紧了,“顾虹见,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嗓子因为一直咳嗽有些沙哑,喊出顾虹见的名字更显得有点儿撕心裂肺了。顾虹见心疼得不得了,却只能看着林思泽一直握着那大氅,呼喊她的名字。
是我。
是我。
顾虹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回答。
然而再怎么样,林思泽都听不到。
他也只是徒然地、一遍遍地喊着顾虹见的名字,看着四周。
顾虹见飘到他面前去,想对上他的目光,他却总是很快又看向别处。
他一直试图寻找顾虹见,却不知道顾虹见始终在他身边。
顾虹见看着声音逐渐减小,双眸之内绝望越发深厚的林思泽,200内心也觉出了一丝丝的绝望。
她曾说,林思泽永远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永远不会用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可如今,林思泽却在努力地寻找她,她也就在他的面前。
然而他的瞳仁之中,却再也无法映出她的面容。
这大氅让林思泽精疲力竭,也让蒋海福吓得够呛。
在蒋海福看来,林思泽就是思念成疾,出现严重的幻觉了。
而因为这件事,林思泽硬是把去扈州的日期又往前提了,决定明天天一亮便出发。
夜渐深,林思泽坐在掌乾殿内,手中还握着那件大氅,目光看着前方,有些无神。
顾虹见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虹见。”林思泽忽然轻声道。
顾虹见吓了一跳,而后道:“嗯?”
林思泽当然不会听到,他只是在自言自语:“顾虹见,你在不在这里?”
“嗯。”顾虹见轻轻点头。
林思泽道:“应该是在的吧……这大氅的确是你帮我盖上的对吗?”
“对啊,我说了好多次了。”顾虹见有些无奈。
林思泽道:“若是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只写一句那样的话给我……虹见,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啊。我也想出现啊,半夜没事吓唬你也好,可惜我做不到啊……”顾虹见无奈地摊手。
林思泽道:“可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披这个?顾虹见……咳。”
“随手一披而已,我哪里知道自己忽然那一下可以碰到东西!”顾虹见不满道。201林思泽道:“这很可能是我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嗯?”
“咳……我知道我现在不适合去扈州,去了很可能命要交待在那儿。但你在那里,所以我必须去。”林思泽低声道,“若你还活着,我便带你回来,你想当大臣,就继续当你位高权重的顾侍郎、顾太师都行。但若你累了,只想做个小女子,那便入宫当我的皇后,若你连这都觉得麻烦,那……我便也不做皇帝了,陪你去当普通人,好吗?”
顾虹见轻声道:“好。”
林思泽继续自言自语着,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若你当真死了,那……我也陪你。好吗?”
这一瞬间,顾虹见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思泽,已经有了那样的念头。
仿佛是洪水卷席而至,夹杂着无数巨石拍打着顾虹见的心,她轻轻摇头,道:“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但林思泽听不到,所以自顾自地笑了:“你现在一定在点头。”
顾虹见只能不断地摇头。
然而这是林思泽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一个笑容模样。
可却是因为他有了主意,无论生死,他都要陪着顾虹见。
是因为这样荒唐的决定,才让他有了一点儿笑意,他大概为这样的决定满意得不得了吧。
怎么会这么蠢啊?!
顾虹见却只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无法传达,看着疲惫而满足的林思泽,抱着那件大氅渐渐睡着了。
这样的林思泽,是顾虹见全然不熟悉的林思泽。
脆弱又愚昧,却满脑子都是她。
顾虹见想,没有谁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林思泽没有了她,明明也可以活得很好。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若是现在两人身份对调,她也会做一样的202选择。
但林思泽不应是如此的啊,他们之间的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然而忽然这爱就对等了。
在生死离别后。
林思泽正式动身之后,蒋海福理所当然地也跟着,湘君实际上私底下也吵嚷过要跟着,但蒋海福让她一边儿待着去,湘君也只能继续待在宫内扫地了。
而因为情况特殊加之时间急迫,林思泽带的人不多且赶路方式简直不要命,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以保证速度最快。且一路上休息的时间极少,作为一个只要跟着飘的顾虹见光是看着都觉得累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林思泽骑马,其他人更不可能坐马车了,而林思泽本身就染着风寒,必须要带太医,所以在那么多太医里找出两个医术精湛还会骑马的,其实也颇费了一番工夫……蒋海福能跟着去,也是因为蒋海福也曾在林思泽的示意下去学过骑马。
就这样一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林思泽一行人过着和京城之内完全不同的生活,简直跟逃命一样赶路,吃住也极不好,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皇上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其他人也只能乖乖地跟着了。倒是顾虹见每次看着那些人被林思泽折腾得够呛,心里觉得很好笑,林思泽这家伙,也不稍微想想那些跟着他的人,有几个能吃得消啊……从京城到扈州,这样以不要命的方式赶路,半个多月也就到了。而越是往扈州方向,便越是寒冷,但林思泽的病反倒一点点儿好起来了。
顾虹见安心的同时,却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开始还好,越接近扈州,她便越没什么力气,有时候她跟着林思泽,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在同一个地方飘了多久,203仿佛会凭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一样。
而且她一直觉得累,非常累。
她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而那种累,并不是睡眠的缺乏,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
渐渐地,她也无法集中精神,偶尔想回忆自己和林思泽的过往,也有些困难。
有一回,她像风筝一样被林思泽牵着往前走,看着林思泽的后脑勺又不自觉地发起呆来,等回神的那一瞬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林思泽长什么样子了。
她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遗忘。
然后,她惊吓不已地飘到林思泽面前去,看了一眼,脑子里的记忆渐渐恢复,才微微松了口气。
再接着,顾虹见发现,自己的脚消失了。
虽然别人是看不到她的,但顾虹见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她的样子本和生前一模一样,甚至还穿着生前最爱穿的一套水绿长衫。而那天她无意中一低头,便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
顾虹见只惊讶了一小会儿,心里就变得异常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