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泽微微愣了愣,而后道:“左宁嫣不同,她是无辜的,她本不该被卷入这浑水中。”
顾虹见道:“那我呢?我就活该是吧?就因为我被人贩子卖进宫,又碰上了孟先生,所以我就活该一路练武长大,去杀人对吧?嗯……也没错,我的确是活该,当初是我自己答应孟先生,说要变得很厉害,说要辅助你,所以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对吧。而我不按你的要求去做,就是罪大恶极,对吧?”
林思泽道:“顾虹见,我没有这个意思!算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你先离开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讨人厌很无耻?”顾虹见轻声道。
林思泽没有理她,大约算是默认了。
顾虹见惨笑一声,道:“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你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何尝认真看过我一眼?!”
像是终于听出些不寻常的意思,林思泽震惊地看了一眼顾虹见。
顾虹见步步逼近林思泽,道:“你若是真的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听你说你喜欢左宁嫣的时候那么难过……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而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林思泽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虹见,甚至被她逼得微微后退了两步。
顾虹见闭上眼睛,还是没有忍住,流下一行泪,道:“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一辈子都以为,我们只是好朋友、好哥们儿,将来,是好君臣。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林思泽看着她流下的那行眼泪,微微失神。这是林思泽头一回见她哭,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仿佛一张无形的手,轻098轻地捏住了林思泽的心脏。
“顾虹见……”林思泽终于开口,眉头紧锁,“你……”
他还没说完,顾虹见就先一步擦了眼泪,吻上了林思泽的嘴唇。
林思泽瞪大了眼睛。
顾虹见完全不懂该怎么与人接吻,只莽撞地亲上去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对林思泽又是满溢的爱恨交织,当下便干脆使劲儿用牙齿狠狠地啃咬了一口林思泽的嘴唇,直至觉出血味才推开他。
从头到尾林思泽都是呆滞的,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顾虹见看着他,双眸依然带着一丝水汽,她有些决绝地道:“我说完了,你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情,认为我是因为忌妒左宁嫣而不救她也好,认为我是痴心妄想也好……我走了,你不必再看到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心迹,也是第一次亲吻她心爱的人,本该是又美好又羞涩的光景,可惜眼下环境截然不对。她甚至连一句完整而确切的“我喜欢你”都说不出来。
这是最差的时机,她的话只会让林思泽越发觉得她是故意看着左宁嫣死的。
而顾虹见会这样,也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了-反正已经如此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本该有的美好全部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顾虹见擦掉眼泪,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开,林思泽上前两步想追她,到门口处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伤口,而后愤愤地一拳捶在门上。
实际上,林思泽也有那么一些茫然。
看到顾虹见哭,听顾虹见说他从没料想过的告白,被她咬了一口嘴唇,他竟然那么心疼,只想伸手揽过顾虹见,像幼年那样毫无猜忌毫无间隙地哄她。
他眼眶发红,却不是因为左宁嫣,而是因为顾虹见。
甚至于,某个瞬间,他竟是忘记了左宁嫣之死。099顾虹见说到做到,她说不必再看到她,林思泽就的确很久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但林思泽现下心里也乱,周围事情也乱,亦暂时不想看到顾虹见,所以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日晨起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嘴唇上还带着一丝伤痕,心情便十分复杂。
除了左宁嫣死的那一日,其余时间里,林思泽都把心事隐藏得很好。
左宁嫣死了,他非常难过,然而他给自己难过的时限,也不过一天。
此后林思泽虽仍然无法忘怀此事,想起来心中便是一声叹息,但也只能压抑住,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而左宁嫣的死在京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半人都是在骂姚家和姚天傲,说他们逼死了左宁嫣。不少人则在骂左家,说他们竟然逼女儿嫁给姚天傲这种人渣,最终逼死了女儿,而左家始终保持沉默,到底没有说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只是左相显然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龙颜大怒,将大皇子和姚太师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把林思泽喊去,温言温语而又不失严厉地训导了他一番。林思泽心中晓得皇上是什么意思,但也并未表露出一丝喜悦,只是依然正正经经地听训,这也让皇上心中越发满意。
与此同时,皇上的身体更差了,林思泽甚至听到两位太医小声讨论,皇上扛不扛得过今年冬季。
然而皇上却很沉得住气,依然没有宣布太子人选,如此竟然眨眼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内,林思泽只见过顾虹见一次。
实际上,他没多久就有些担心顾虹见是不是真的跑了,所以派人看过,这才知道顾虹见实际上并未离开宫内,甚至没有离开过德100泽殿,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内。因为她和林思泽关系极好极受宠,又是掌事宫女,在此之前也基本享受的是主子的待遇,所以她不出门也没人说什么。
但林思泽是了解顾虹见的性子的,果不其然,某个夜晚他在院中独饮,想起左宁嫣的回眸一笑,又想起顾虹见双眸带泪吼自己的样子,心中思绪紊乱,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刚叹气完,他就见一抹身影轻盈地掠过德泽殿的上方,林思泽的目光随着那身影而动,却恰好撞上了顾虹见的眼睛,两人视线短短一瞬交错而过,谁也没看清对方目光里的深意。顾虹见也没有多停留,潇洒地回了自己的居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冬至的前一日,皇上忽然下旨,立林思泽为太子。现在皇帝身体不适,则由林思泽一人掌政,大皇子只能辅佐,再无批奏折的权力。
就这样,局势一夕之间定了下来,左相更是与林思泽彻夜长谈,只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冬至宴上,皇上只匆匆出席了一下便因身体不适而退席了,整个冬至宴都显得气氛低迷。而大皇子更是在林思泽成为太子之后第一次露面,全程黑着脸,偶尔抬头看一眼林思泽,又愤愤然地喝下一杯酒。
因为顾虹见不在,林思泽也没法如以往一样带她来冬至宴,只随便带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冬至宴上,祝贺林思泽成为太子的官员无数,他们隐晦地表示林思泽卓尔不群、风猷昭茂,完全就是最适合太子的人选,自己早就支持他了。
对此种种,林思泽皆一笑而过。
冬至宴结束之后,林思泽回了德泽殿,而后抄着袖子,慢悠悠地晃到了顾虹见的屋子旁。
屋里不见灯火,顾虹见竟是不在。
林思泽皱了皱眉头,此刻天空中下起了小雪,这种时候,她会101去哪里?
替林思泽撑伞的小太监见林思泽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道:“太子爷,您在找顾掌事吗?她……”
林思泽瞥了他一眼,道:“说。我不会责罚你,也不会告诉她。”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顾掌事最近都在集结下人们在后院东南角赌博呢。”
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输了?”
小太监老老实实道:“回太子爷,小的输光了,其他人也输得差不多了,顾掌事坐庄,一家赢。”
“她手脚快……你们赢不了的。”林思泽有些无奈,“既然她一家赢,你们何必跟她赌?”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顾掌事功夫很好的。”
敢情她还用武力胁迫别人跟她赌博,然后出老千赢别人的钱?她怎么不干脆去拦路打劫,还省了出老千这一步。
林思泽原本心中愁绪纷纷,本以为躲着不肯见自己的顾虹见想必也是如此,却不料她竟然……干起了这样的事情……林思泽忽然想到,这几日自己房中也经常少东西,特别名贵的倒是没人动,那些还值些钱,送到宫外也好出手的东西却是次次见少,再加上顾虹见现在这个行为……她是在攒钱?
她攒钱做什么?
林思泽眉头一挑,脸色更是黑了三分。
小太监察言观色,见主子显然心情不好,赶紧解释道:“太子爷,小的不是在说顾掌事什么……只是小的的钱给顾掌事收去了也就收去了,但有一两位家中有生病的老母要养……”
林思泽道:“不,你说得很好,她以后干什么荒唐事,你都得告诉我……你叫什么来着?”
小太监道:“回太子爷,小的叫蒋海福。”
林思泽点点头:“蒋海福,带我去找顾掌事。”102蒋海福应了,老老实实地带着林思泽绕了又绕,到了德泽殿后院,而后又绕过一片竹林,林思泽才看到那群人。
顾虹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在原本的屋檐边角上搭了个棚遮风挡雨,在棚下摆了一张不小的木桌和几条长板凳,四角和中间都点着蜡烛,顾虹见一脚踩在长凳上,嘴角挂着笑意,道:“押好离手哦。”
其他人都是愁眉苦脸的,纷纷押了小。
林思泽走了过去,随手摘下自己腰间的玉坠,丢在大的那格上。
众人皆愣,包括顾虹见,而后众人吓坏了似的纷纷行礼,只有顾虹见缓缓放下了手中骰盅,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思泽。
还不等林思泽开口,顾虹见的目光便落在了蒋海福身上,道:“哟,还告状?”
蒋海福微微抖了抖:“……”
林思泽黑着脸道:“你自己做得不对,还敢吓唬别人?!”
顾虹见比他态度更嚣张,道:“我哪里做得不对了?!赌博而已!”
众人皆默然,这种宫内严令禁止的事情,也亏得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亏得……太子爷居然没有更加生气。
似乎太子爷总不会真的对顾掌事生气呢,真好。
大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被林思泽赶走了,只剩下蒋海福。林思泽让他自个儿撑着伞站去了不远处,自己和顾虹见两人待在棚下,顾虹见撇着嘴收拾起桌上的钱,并不再管林思泽。
林思泽道:“你在攒钱,攒钱要做什么?出宫?”
“关你何事。”顾虹见冷着脸道。
林思泽道:“你要出宫?”
顾虹见抿了抿嘴,道:“是又怎么样?”
林思泽道:“你不能走。”
顾虹见笑了:“我要走,你拦得住?”
林思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顾虹见,半晌道:“也罢。你要走103就走吧,不过别拿他们的钱了,他们也不容易。钱都还给他们,我给你一笔钱,你随时可以走,也可以回来再拿钱。”
顾虹见扯了扯嘴角,道:“我倒是忘记你是太子爷了,可有钱了,还忘记恭喜你了,现在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你要的,已经唾手可得了。”
林思泽此刻并不想和她多聊这个话题,故而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顾虹见摆了摆手,道:“说得好听有什么用,多给我点儿钱吧,我出宫之后打算要么经商,要么买几块地让人种,过过小日子,应该挺好的。”
“嗯。”林思泽依然点头。
顾虹见见林思泽并没有一句挽留,虽然心中早已有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心凉,话也懒得说了。
她不说话,林思泽也不说话,两人默站了一会儿,还是顾虹见不耐烦道:“我先去把钱还给他们,至于你要给我的钱,你晚些让蒋海福给我吧。”
说罢她也不管林思泽了,脚尖轻点,踏雪无痕地离开了。旁边蒋海福尚不知道顾虹见武艺高强至如此地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虹见飘然离去,忽然一锭银子飞了过来,他伸手慌慌张张地接住,见正是自己输掉的,当下还是很开心的。
蒋海福将银子收好,然后赶紧跑到棚子外,让林思泽一出来就在伞下而不必被雪淋着。
林思泽站在伞下,看着顾虹见走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蒋海福头一回听主子叹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林思泽迈开步伐,他才赶紧跟了上去。
当夜德泽殿无辜的下人们就收回了自己的钱财,而蒋海福则屁颠屁颠地在林思泽的吩咐下,送了一整袋重重的银锭去顾虹见那儿。
第二天清晨,负责扫雪的几个太监发现,顾虹见屋子的门竟是大开的,探头一看,里面空空荡荡的,显然顾掌事已经收拾了所有东西离开,且甚至一封书信都未留下。众人惊异非常,跑去报告林思泽,却只得到林思泽一句淡淡的“嗯。知道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