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节 精忠血(一) (2)
宋君鸿便是这么满耳充斥着各种声音,这些声音像恶魔的笑声一样的折磨着他。可是他只能缩在佛桌下,他无能为力,甚至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肩,攥紧他的拳头,久久的颤栗!
从中午到傍晚,佛堂里的刑讯已经整整进行了四个时辰之久。枣面人的脸色重新开始阴沉起来,刑讯的天星社人众们也都累的腰酸手麻。
可鄂朱山祖孙依然似是铁铸的牙口般,只字不吐。
“怎么样?还是说了吧!”孙志国走到英儿面前,挑起了他已经让鲜细染红的小下巴威胁道:“再不说,今天这个晚上就能叫你的小命儿交待在这儿!”
英儿缓缓抬了下头,低笑了两声,终于轻轻地说道:“好,那我告诉你知道一件事,那是从我小时侯起爷爷就一再跟我叮咛过的重要的话。”
“真的?”孙志国眼睛一亮,满脸的窍喜,看来果然还是少年人心志弱,较先捱不住刑讯之苦。
待到孙志国刚侧着耳朵贴近了一些,英儿突然一口啐了过来,满口的血法混杂着唾液喷了他一脸。
孙志国一愣之间,英儿已经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四个字无比清晰地大声喊了出来:“精——忠——报——国!”
这便是那句他爷爷从小便一再跟他叮咛过的话,此时这个少年,以他那还透着稚气的嗓子突然大声的呐喊起了,像是要把这句话烙进黑衣人的耳朵里、灵魂深处,向这一班数十年来迫害他们不休的人宣告他们一族那永不屈服的品格。
“你个臭小子!”孙志国羞恼的抹掉挂在脸上的口水,一把夺过一名黑衣人手里烧得通红的烙铁,毫不犹豫的按在了英儿的身子之上。
“啊——!”烙铁与少年的皮肤一接触,便引发出一阵撕扯神经的巨大痛楚。
枣面人已经有点不耐烦,原本怀抱着巨大的期望,却不想直到现在都还徒劳无功,眉头一拧,就待发作。
这时一名黑衣亲从急步走进屋来,搭手问道:“旗主,社主派来询问孙星的追袭情况的人已经在前厅发火了,我们该如何答复?”
“社主对这次行动如此看重?”孙志国闻言也停了手里的刑讯,吃惊的转身问道。
“嗯,这已经是第三拨来询问的信使了。”枣面人点了点头,“这次孙星和这老儿的秘密决不简单!”
“如此,对信使该如何答复?”孙星下落不知,眼前这老儿也是只字不吐,这次行动可以说至今都没有一点像样的功绩可用来向上回复的。
“要不,把这老儿给总社交回去?”孙志国探询的问道。
“不可!”枣面人豁的转过身来,大声的否定道。
现在就把这老儿交上去,虽然可以搪塞掉追袭孙星失利的事情,但随后能引出的各种功劳也都与他无关了。辛苦一场,他绝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枣面人枯皱着眉头,觉得烦恼地脑筋都快要麻缠到一块儿去了。
第一个信使来时,自己随便敷衍了几句就给打发回去了。第二个信使来时,社主已经透出催促的口气,自己赔着小心回话,又塞给了信使五千贯的银钱才给送走。这次社主第三次派来信使,无疑已经是在对自己这边的工作效率开始产生严重地不满了。
可是社主那边又如何答复呢?枣面人觉得自己两边都在承受着压力。
黑衣亲从瞄了一眼枣面人的脸色,为难地说道:“总社来的信使向来骄横,您是知道的。这次更是冷着脸一副要杀人立威的样子,接待的兄弟们都快顶不住了。”
枣面人依旧不说话,因为即使换成他去了前厅也一样不知该怎么回复。
“旗主,我看这一老一少的骨头忒硬,一时半晌还招不了的。可他们的身子已经受了这么多刑,再打怕是就要死掉,我们岂非得不偿失?”
枣面人刚刚站起了身子,听了他这话后气鼓鼓地在屋内转了两个圈子。尽管心里很焦急,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名亲从说的有道理。
死亡,对于目前失手被擒的祖孙二人而言,或许只是杀身成仁,求之不得。但对自己却是得不偿失,所以他既焦急的得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些重要的消息,但又不能逼之太紧。
“从午饭到晚饭,您和孙统领都还没吃呢。属下建议您还是先陪着社主的信使一起用个饭吧,让这祖孙俩好好考虑上一个晚上,说不定明天就开了壳了。”
“没用的狗造东西,一出了事就要我亲自出面吗?”枣面人恼怒地一脚把这个亲从踢了个筋斗,出屋向前厅走去,孙志国一愣,也赶紧追着跟了过去。
两旁侍立的黑衣人们也大都哗啦啦随着离开了,很快整个屋里便只剩下两名看守的社员了。
他们把刑具往边上一摆,拖过一把条凳先坐了下来,拉敞开胸怀,呼扇着头顶的滴滴嗒嗒淌下的热汗。他们也都累坏了,所以枣面人一走,他们也就停止了刑讯。
“娘的!前厅的人倒是有吃有喝。咱们也忙了一天,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咱们也送点吃的来。”一名黑衣人感到很郁闷。
“旗主说了,这一次任务出好,人人厚赏。到时别说吃的,你小子去楼子里吃一个月花酒都没关题。”另一名黑衣人倒显的蛮乐观。
“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前头那人又说话了:“光天渡山追袭孙星那一役,就折了十多个兄弟,今天又死伤了十多个,天知道你我还留不留得住命回去。”
另一人正待再回话,突然大喊一声:“是谁?出来!”
原先那人一怔,也随后就发现前面的佛桌上钻出个人来。
正是宋君鸿。
他原本好不容易是盼到枣面人和一众黑衣人都离开了,在桌下听到似只有两名看守,但想寻机看看能不能偷偷逃出去。
这个佛堂现在变成了刑室,枣面人是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他不想留在这里。
哪知才刚换掀起桌布的一角往外瞄了两眼,就被发现了。
索性便钻出身来,撒腿就想往外跑。
可你跑的过那些成天在追逐撕杀中过日子的天星社员吗?
两名黑衣人身子一晃,便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奇道:“原来这里还藏了一只小老鼠。”
话声里那天星社人腰畔的刀已经被抽了出来,闪着森冷的吓人光芒。
宋君鸿骇的步步后退,那两个黑衣人也便狞笑着一步步的跟着进逼上来。
怎么办?搏斗?宋君鸿自知根本不是这帮凶徒的对手,何况自己还是赤手空拳、手无寸铁。
死了,死了,这回是死定了!
宋君鸿一阵心慌,但求生的本能又让他不甘束手待毙。
拼了吧!他返身抓过香案上的香案和香烛之类的物什,一股脑的全部向着黑衣人们扔了过去。但很快手边就空出一物,再也没有可以投掷的物品了。
两名黑衣人并不急着近身,他们反而有点享受这种慢慢戏弄吓唬这个可怜小子的乐趣。
宋君鸿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包物什,干脆也掏了出来扔打出去。
一名黑衣人嘻嘻笑着挥刀一斩,那世物什立即被切作两半,断开的布包中,一片粉沫漏出散扬开来。
另一人突然变色道:“不好,是张统领的......”话未说完,两名黑衣人已经感到头晕脚轻,手里的钢刀再也握不住掉落地上,身子一软便也倒了下去。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瞪着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整个人都傻了。
突然听到一声低喝:“还不快屏住呼吸!”
宋君鸿赶紧憋住气,感激的向出言提醒的鄂朱山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祖孙也早已经屏住呼吸了。
原来,这包东西正是张老三曾用来迷昏过英儿的迷药。这是他专门请人磨制的药粉,也总是随身携带。宋君鸿从他身上换扒衣服时,也便就一并拿了过来,却不想原来竟有如此妙用。
看守已倒,再不逃跑,再待何时?
宋君鸿撒开脚丫子就奔了出去。
但他很快又回来了。瞅了瞅仍被吊在屋梁上正屏息把脸憋的通红的鄂朱山祖孙二人一眼,跺了跺脚,拾起地上的钢刀,上前跳着挥刀割断绳索,把他们放了下来。
“我并非是原谅你们了,咱们的帐等逃出去再慢慢算。”宋君鸿一边帮他们解绳索一边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天星社,也就需要共同合力来对抗和逃出去。另外,他也实在不忍再把他们祖孙留在这里继续遭受酷刑,但这一点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三个人急急的奔出院来,在一名黑衣人还没来的及示警之前,英儿一个箭步上去打晕了他。
“咱们不能乱闯!”宋君鸿嚷道:“先去后院的马厩抢了马走。要不然很快又会被追上的。”
鄂朱山喘着粗气突然截口打断道:“马......马车在哪?”
“马车?”宋君鸿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你的那辆马车?在后院,来不及去取了,还是先脱身为上吧。”
“不行,去马车那!”鄂朱山固执的坚持着。
宋君鸿很郁闷,这老头儿咋这么财迷呢?都在这狼窝中了,还惦记他那破马车上的一点行李。不过他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往外闯,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
鄂朱山因为脚筋受伤,不能行走,所以只好由宋君鸿和英儿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又转身向后院方向奔去。路上若是遇上天星社的人,这祖孙二人便迅速的合力将之击倒,然后再继续急急逃离。
但这一耽搁,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天星社的人赶来围追堵截了。
好不容易赶到马车旁,几个人狼狈的爬上车,又急忙的往大门处冲。
但这时对方的人手聚集地也越来越多了。
尤其是到了门口处,居然已经堵压了七、八个人。
鄂朱山虎吼一声,单腿跃了下去,挥拳连击。英儿怕他有失,也呐喊着跳了下去。
好不容易放倒了门口的几个守卫,
两人正待上车,却听到一阵喧哗,抬眼处,又用众多的黑衣人气极败坏地追赶了过来,他们奔的极快,眼见转眼就将来到眼前。
“宋公子!”鄂朱山突然招手唤道。
宋君鸿正自纳闷中,却发现他已经在地上改坐为跪了。
“我曾说过,如果发现是我冤枉了宋,老夫愿负荆请罪。”鄂朱山说道:“现在老夫在这里向你赔罪,还望宋公子原谅。”
“现在你还有功夫说这些!”宋君鸿急得直跺脚。
“还要拜托宋公子一件事。”鄂朱山沉声说:“请你务必答应。”
“唉.....你.....好,我答应。”宋君鸿看着已经逼近的黑衣人们,已经连是什么事都来不及问了。
“好,请代老夫带英儿逃离此处。”鄂朱山说完这句,已经一个头磕在地上。
“好好好!”宋君鸿和英儿赶紧去扶他起来上马,都什么时侯了,还有功夫整这些虚礼?
却不想鄂朱山身子一抖,已经一掌切在英儿的后颈上,只见英儿一呆,随即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这老头儿被刑讯打糊涂了吗?怎么朝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宋君鸿一时反倒看懵了。
“还呆着干什么?”鄂朱山抱起孙子的身体塞到宋君鸿手里,“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宋君鸿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已经又有几名黑衣人壮着胆子冲了上来。
鄂朱山劈手夺过一名抢先过来的黑衣人的钢刀,反手将之砍翻。“我和英儿都有伤在身,一旦让他们缠上,就一个也跑不了。不如你们年青人先走吧!”
他用钢刀驻地,缓缓的站了起来,嘶声吼道,“我虽老迈,但仍可斩狼杀虎,为你们争取得更多的逃离时间。”
宋君鸿突然有点眼眶发红,想说什么却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还是用最硬的心肠扛起英儿扔到车厢里,然后翻身自己也跃了上去。
宋君鸿一抽缰绳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纵身便跃出庄园去,洒开蹄子狂奔开来。
在驰离庄门的一刹那,宋君鸿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鄂朱山。
此时赶过来的黑衣人们已经呈扇型将他层层围住,却又畏于他的神威不敢上前。
鄂朱山驻着钢刀屹立,紧紧地守护在的庄门之前,如一个守关的大将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辟易。虽然他的身上全是刑讯后留下的累累伤痕,但他仍挺胸直立着,威严而轻蔑的注视着眼前众多的天星社成员们。
那一瞬间,宋君鸿似乎又看到了他刚进铁匠铺时曾见过的老人那个伟岸的背影,顶天立地,雄壮如远古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