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夜。
江南小镇。
细雨如丝。
一阵马蹄声划破静谧的夜。马蹄声虽急不乱,马腿短而有力,奔驰如风,乃蒙古良驹。在这江南之地,这样的蒙古良马实在不多。
马上乘客劲装疾服,马奔驰正急,乘客突然勒缰,那马受惊,人立而起。
只见前面青石板路上,突兀立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一身白衣在这漆黑的夜晚格外的刺眼。马上乘客定了定神道:“马某与阁下素无冤仇,奈何苦苦相逼?”
白衣人冷冷道:“你是万马帮中人?”
马冲道:“是又怎么样?”
白衣人道:“是就该死。”缓缓又道:“想必近年来马门令杀人太多,早已不识得此剑了。”
这马上乘客正是万马帮南方朱雀门门令马冲。
马冲这才注意到白衣人腰间长剑,剑很长很窄,剑鞘雪白,剑柄雪白,白衣人忽然拔剑,剑气如虹如雾,剑色如霜如月,虽凌厉无俦,却无丝毫戾气,实是名剑。
马冲当然识得此剑,这柄白云剑与冷月刀并称云剑冷刀,乃是江湖第一神兵利刃。白云剑又是江南云家的镇家之宝,三年前他跟随帮主马如龙率领万马帮一门三宿三千余人夜袭江南云家虽然是马如龙一统江湖雄图中至为重要的一步,但另一个原因也是想得到这柄江湖人人垂涎的白云剑。是役江南云家全家覆没,数百年世家一夜之间仿佛鸡犬不留。一战之后,庄主云自雄第三子云岳和白云剑,竟不知所踪。马如龙深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因此令千余帮众庄中遍寻数日,了无踪影。马如龙盛怒之下,将这百年庄院付之一炬,一时大火五日不绝。
此战马冲谋划定策杀敌勇猛,一人力斩云氏五雄功劳甚大为马如龙赏识,令其替马腾为朱雀门令,掌朱雀一门七宿八千余人生杀大权。
马冲接替朱雀门令后,一直追查云岳和白云剑下落,三年无果。此刻白云剑忽然现身,这白衣人当然就是云岳。马冲此刻身受重伤,自知反抗已是无用。
马冲忽然笑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云岳冷冷的道:“此刻你还笑得出来?”
马冲道:“我为什么笑不出来?你根本不会杀我。”
云岳道:“哦?”
马冲道:“有件事你想不通,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我早就死在这柄白云剑下了。”
云岳道:“哦。”
马冲道:“江南云家数百年基业,云家庄又是累代营造,防御坚固,结构巧妙。十二时辰有精干子弟轮流警戒。你们自信凭云家庄可挡十万精兵。却想不通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为我万马帮三千人夷为平地。”
云岳笑道:“久闻马门令谋略极佳,果然名不虚传。既然你是聪明人,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说完轻抚剑锋。
马冲仰天长笑,道:“马某不是傻子,此刻若是说出秘密,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不说,或许还有一二生机。”
云岳道:“你想错了。”了字未说完,忽然出手,身手快极。马冲身受重伤,反应已慢,忽觉右腕一凉,右手早已被齐腕削断。马冲强忍剧痛,哼也没哼一声。撕下衣襟,将右腕裹了起来。`
云岳道:“你说不说?”
马冲惨笑道:“你以这等儿戏相协,是把马某瞧得小了。马某弱冠入万马帮,大小数十战,受伤无数,区区断腕,何足挂齿。今年且五十,蒙帮主不弃,令掌一门。承此大恩,马某誓以死相报。又岂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辈。三年前血洗云家的正是马某,你要报仇尽管动手。要想从马某口中得一言半语,却是不能。”一口气说完,不住喘气。
云岳叹了口气,忽然收剑入鞘,转身消失夜雨中。
马冲怔住,实在猜不透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放过自己。他拾起断手,揣入怀中,忽然想起怀中的汗血令,又翻身上马,马蹄声再次划破这凄凉雨夜。
雨犹未停,夜已更深。
小镇酒馆的灯火仿佛暗了许多,七八食客无声无息的吃着饭,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沉闷。
云岳也在,独自在靠窗的角落里喝着酒,桌上已经空了两坛,仍在不停的喝着。他不是不想杀马冲,也不是不知道此刻现身会有多么危险,也许就在这间小小的酒馆里,早已是危机四伏。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并时刻想着报仇的热血男儿来说意味着什么,三年有多漫长,他已经等待了三年,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因此他必须现身,就算要死,也要斩几个仇人的头。
他之所以放过马冲,只因为他想找出云家庄的内奸,将他碎尸万段。而这个内奸,没有人知道,只有马冲。
桌上的酒又要空了,云岳忽然瞧了瞧对面桌子上的两个瘦长汉子,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可惜,当年武城派赵掌门与先父论剑无尘山,大战数日,不分胜负,何等豪兴胜慨。先父常常称赞赵掌门一身是胆,宁折不弯。想不到门人子弟这么不成器,竟然在老人家仙去之后投靠了万马帮,赵掌门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可惜啊可惜。”说完不住摇头。
那两个瘦长汉子正是武城派赵慕古的七大亲传弟子中的老三林江老四楚平,听了云岳的话只是哼了一哼。
云岳又转头向坐在门首桌子上的一老一少瞧去,老者五十来岁,高大威猛,须发如银,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显然地位不低,右手边放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少者三十来岁,满面虬髯,甚是粗豪,腰间佩着一柄雁翎刀。
云岳微微一笑道:“金刀大侠金老爷子与先父交情非浅,又能主持江湖正义,此番光临这山野小镇,是来相助小侄的吗?”
金正淡淡的道:“老夫跟你父亲的交情,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不过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老夫自然会帮你一帮的。”
云岳道:“哦。不知金老爷子怎么帮呢?”
金正道:“贤侄只须先交出白云剑,老夫便去马帮主那里替贤侄求情。看在老夫薄面,马帮主多少会放过贤侄一条生路。”
云岳仰天打了个哈哈,忽然倒了满满一碗酒,侧着头把一碗酒倒进了耳朵里,冷笑道:“金刀大侠千万别再说这等话了,平白污了我的耳朵,不知用酒能不能洗得干净。”
与金正同桌的虬髯汉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云岳瞧也不瞧,又转头向对面桌子上四个灰衣儒冠中年人拱了拱手,笑道:“四位兄台想必是华山门下高徒了,华山剑法向来以险峻闻名,倒是和我云家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连佩剑都甚为相似,四位兄台远来,是想和在下换剑的吗?”说完指了指桌上的白云剑,道:“四位兄台如果喜欢,就请取了去吧。”
四人对望一眼,干笑道:“不敢不敢。”
忽听得一人阴恻恻道:“江南云家百年世家,一夜之间鸡犬不留,剩下一个杂种,不思报仇,反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利。”
云岳大怒,循声望去,见墙角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尖嘴猴腮,颌下几缕鼠须,五短身材,穿着极为名贵的蜀锦华服。
云岳掩口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韩少庄主。既然是韩少庄主,那一定知道云柳江韩四家结盟,同气连枝,誓同生死了。三年前云家遇袭,飞鸽求救柳江韩三家,想不到只有柳二庄主带五十子弟前来相救,江韩两家不知何故,竟然无一人前来。”
徐徐又道:“云家覆灭之后,韩家倒是第一个投靠了万马帮。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何面目立于江湖!也配和我在这里说短道长。”
说完忽然身形一动,没人瞧得清他是怎么动的,就像是一朵白云飘到了韩少庄主的面前,正正反反打了他十七八个耳光。然后又像一朵白云般飘回了自己的座位。韩少庄主还没反应过来,两颊已高高肿起。
云岳盯着他,沉着脸道:“念在云韩两家世代相交的份上,先饶了你,如有下次,可就不是十七八个耳光了。”顿了顿忽然大喝一声:“滚。”
韩少庄主吓了一跳,自知无论如何也不是云岳对手,只得抱头鼠窜而去,不管怎样,小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