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纪采都在琢磨方公公是何许人物,一出现就击垮了丽贵妃。皇后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更是别有用意,话里话外刺激着丽贵妃,最后说了什么话才彻底击倒她的?
回到坤泰宫,落座之后,皇后喝了一口宫女端过来的茶,沉吟片刻,“方公公,你回去后把本后的情况如实禀报皇上吧。”
“是,皇后娘娘。”
“哈哈哈……”方公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门口,明玉就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姨母,今天真是大快人心,看那丽贵妃以后还敢不敢横行霸道!”
“多亏采苹的机敏。”皇后微微一笑,看着纪采,“不然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抓到丽贵妃的话柄。”
“采苹只为自保,不敢当皇后娘娘的夸奖。”
“是吗?”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纪采一眼。
纪采一惊,明白皇后看穿她是存心诱导丽贵妃说出的那些话。一时无话可答,只好低头看脚尖,原来方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难怪丽贵妃吓得晕倒。
“还是姨母有先见之明,将方公公也带了过去。就算丽贵妃想来个死不认帐,只是被方公公听了去,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抵赖!”明玉一直以来看着丽贵妃不把她当皇后的姨母放在眼里,心里早就恨之入骨。这次得了机会报仇,巴不得直接踩死丽贵妃。
“采苹,幸亏你机灵让秋影给我报信,否则就看不到好戏了。是她该着报应!”明玉难得的兴奋,“姨母,不如直接禀告父皇,黜了她贵妃之位,看她以后还怎么张狂。”
“黜了她,还不是会有别人顶上。”皇后幽幽说了一句,深深的无奈与寂寥映上眉梢。
明玉微微垂下头,也不再说话。
纪采心里暗暗叹息,这位外表看起来柔弱贤淑的皇后,其实是深藏不露,忍辱负重,给丽贵妃造成孺子可欺的假象,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反击机会。即使没有这次的误打误撞,张扬无忌的丽贵妃早晚也都会败下阵去,败,就败在既高估己又不知彼。在内外夹击之下依然稳居六宫之首的皇后,岂是单凭娘家的势力这么简单?
只是,生在这个年代的女人何其不幸,丈夫要同时与十几个人分享,承受着拥挤不堪的婚姻生活。盛装巧饰,只为了让他多看一眼;用尽心思,明争暗夺,换回的恐怕也只有百分之几的爱。
现代社会的很多男人因为三妻四妾而沦为阶下囚,成功人士还得背负弃糟糠妻的骂名,如果他们能穿越到这个年代,坐享齐人福,恐怕要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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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坤泰宫,明玉脚步轻快,回到寝宫还沉浸在喜悦之中。“采苹,你以前总是不多言不多语的,今天怎么这么厉害!姨母说的对,还真要好好赏你。”
“可能是潜意识在作祟吧,”纪采不愿解释,明玉也绝想不到那么多的玄机,“误打误撞而已。”离开坤泰宫时总觉得皇后在盯着自己的背影,现在后背还凉飕飕的。
“潜意识?不管怎么说,今日总算灭了丽贵妃的威风,出了我一口恶气。”明玉重重的把自己放在椅子上。“哼!知道姨母已身怀龙胎,不吓死她才怪!”
纪采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后耳语几句,丽贵妃马上晕倒。丽贵妃一直仗着皇后未能生育而得意忘形,这下她的优势灰飞烟灭,失态狂语还被皇上身边的人听了去,以后只有低眉顺眼的过日子了。
“很久没这样开心了!自从驸马出事……”“驸马”二字一出,明玉的笑容马上消失,语气顿住,如窒息。青荷担心的看了明玉一眼,求助地看着纪采。
纪采听秋影提过,明玉的驸马因叛国罪被诛了九族,(问:古代为什么犯罪要被株连九族;答:是怕那些亲属难过!)因为是刚刚新婚,并不牵涉公主,所以明玉又被接回宫中居住。不过她不知来龙去脉,如何安慰才好?
“昨天玉妃娘娘的夏蝉来要霞帔绣样,到这她才想起来,采苹已经什么都不会绣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
“好像是玉妃娘娘的幺妹出阁,想送她一些特别的嫁妆。可惜奴婢们的技艺玉妃娘娘又看不上眼。”青荷随声附和。
明玉长长吐出一口气,掩饰掉眼中的痛楚,“采苹绣艺无以伦比,绣花花生香,绣鱼鱼儿游,说来真是可惜。”
“就是,当年公主殿下的嫁衣还是采苹绣的呢。”青荷话一出口,忙打住,有点张惶的看了一眼明玉。
明玉神色未动,仿佛并未听见。
“公主殿下的嫁衣是采苹绣的?”纪采瞪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明玉无可奈何的笑了,“采苹,你真是把以前的事忘的干干净净了。你倒幸运,少了多少烦恼,就当一切从头开始吧。”
纪采的头都疼死了,自从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碰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她真的有种恨不得撞墙的冲动。就当一切从头开始?可我这是莫名其妙的从哪个头开始呀?是从撞头开始吧?
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明玉以为是因为又想起明珠,“你不必担心,在我身边和以前是一样的,丽贵妃怕也没空再找你麻烦了。”
纪采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能抑制住好奇,“公主殿下,好想看看您的嫁衣,也许能让采苹想起点儿什么来。”
“从前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明玉十分不悦,不耐烦起来。
“对不起,公主殿下。是采苹不好,不该再提起以前的事。”
明玉气哼哼的站起身,往寝殿后面走。走了几步,停下,老半天才发话,“青荷,你们都下去!采苹,你跟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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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它,把东西都拿出来。”
明玉带着纪采走进连着寝室的侧间,指着一个平时从未打开过的箱笼。
里面也不过是些旧衣物,纪采把东西全翻了出来,露出一个方正的锦匣。
“拿出来。”不等纪采询问,明玉已经发话。
实木的,真沉呀。纪采费力的搬出锦匣摆在桌子上。
明玉解开佩戴的香囊,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轻轻的开了锁,却犹豫着没有开盖。看到明玉小心翼翼的神情,纪采也屏住呼吸,知道这一定是明玉最珍贵的东西,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古代,尤其是宫廷里,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的越快!陡然的念头让她一悚,看见明玉还没有开盖的意思,连忙轻笑着说,“公主殿下,不如您去小憩一下吧。”
明玉摇了摇头,积聚在眼中的泪水滚落到了腮边,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掀开了锦匣的盖子。
纪采低头看过去,是一方红红的锦缎,半露着彩凤图案,栩栩如生,金色的丝线熠熠的发着光采,好像这只凤就要振翅飞起。“这是…您的嫁衣?”
明玉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打开盖子,虚弱的坐到椅子上,“拿出来。”
衣服一共内外两件,纪采小心地把它们挂到衣服搭子上,忍不住惊叹,“好华丽的嫁衣!”薄如蝉翼的金银线绣披衣,纯红的宫锦轻软柔滑,宽大的袖子直垂地面,袖口和领口密缀金片,以金线细细缝合,金色的凤凰图案是整个服饰的设计重点,精美逼真。给她的感觉是,衣服如果拿到外面去,那么这些凤凰一定会乘风而去。
“这是我绣的?不,是采苹绣的?”纪采不可置信的摩挲着嫁衣上的图案,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白绸,“难怪每个人都称赞采苹的手艺。”
“那天拜完堂,我坐在洞房里等。”明玉说的很慢,语气苍白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从没坐过那么长的时间。重重的头饰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腰也酸的要断掉。房间里虽然站了一堆人,可是却如无人般,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除了外面隐约的鼓乐声,只有喜烛在噼啪作响。我忍耐到了极限,刚想问青荷是什么时辰,就听见有脚步声。青荷轻声告诉我说驸马来了。”
“驸马来了,驸马来了。”明玉重复着,站起身走到嫁衣前面,用指头轻轻的拨弄着领子上的金片。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明玉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看见明玉沉浸在回忆里,纪采知道,这是痛苦的回忆,可她不想去打断,直面痛苦才是忘记痛苦的最好办法,说出痛苦才能真正放下痛苦。
明玉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回身坐下继续说,“驸马进来,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当时我很紧张,心里在咚咚的打鼓。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我觉得自己马上要昏倒,却又因兴奋而想跳起。”她抚住胸口,想起那时的心情,轻笑了一下,“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纪采听得毛骨悚然,不由环顾四周,幽暗的寝室只有她们两个人。驸马先生,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出来呀,刚被丽贵妃吓坏的小心肝可折腾不起了!
“驸马省略了那些程序,我反而觉得很好,我本已厌腻繁文缛节。当时只想,他如果掀起盖头,我该抬头还是该低头?该睁眼还是闭眼?可是,他离我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直直跪下去。‘李元秀参见长公主殿下。’没掀起盖头前,新娘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所以就任由他跪着。新婚之夜,新郎不掀盖头,只跪在新娘面前,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吗?”
明玉突然发问,纪采愣住,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啊。
好在明玉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顿了一下,接着讲下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外面更漏响了三声。驸马终于站起,走到我身边,单腿跪下来,拿掉盖在我手上的喜帕,我感觉到他是在看我的手,好久好久,不动也不说话,我清晰的听见了他的呼吸声,起伏不平的喘息着。驸马的举动让我很心慌,他是骠骑将军,兵部给侍中的儿子,难道长大后性格变怪异了?我日盼夜盼的新婚是这样的开始?就算我理解他的举动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吧?驸马后来起身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停的胡思乱想。他把一件东西塞到我的袖子里,重新用喜帕盖上我的手,然后朝门口走去。我真的急了,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站了起来,扯掉盖头,大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驸马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我也没有勇气朝他走近一步。僵持了一会儿,他就开门出去了。青荷满脸疑问走进来,看见我的样子也不敢问。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睡着了。”
明玉再次停下来,整个人都回到了当时的悲伤中。纪采忍不住走过去,把明玉揽在怀里,轻轻的搂着她,明玉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难抑,“第二天一早,青荷惊慌失措的告诉我,禁卫军闯入府中,将所有人拘押。说是因为兵部给侍中半夜带兵攻打皇城,推举二皇伯为新主。但父皇早有防备,给侍中自裁,他的两个儿子兵败被俘,参与举事的官员和王族被一网打尽,所有谋反者亲族尽诛!”
搂着泣不成声的明玉,纪采已了然。这是一起皇室夺权的政治血案,双方都在利用公主下嫁的时机各有图谋,而公主理所当然的成为牺牲品。
纪采不由想起小时候的公主梦,哪个小女孩没梦想过自己是公主呢。如今身在皇宫,看见这些身份尊贵的公主各自不同的悲哀,真不知道做公主好在哪里。
“为什么我要生在帝王家!”明成的哭泣在一句怨念之后变成了大声的嚎啕。
“何苦生在帝王家?”纪采倒是一惊,心想公主殿下莫非你也是穿越来的,这不应该是电视剧里此时此刻此景的台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