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采苹！快出来！”
纪采被惊醒，手指定定的停在浩字的起笔上。
阿宝一路撞进来，拉起她就走。
“什么事呀？天上掉元宝了？”纪采的手被阿宝紧紧箍着，根本挣脱不开，思维还留在房间里。
修庆宫宫门大开，院子中间有四个陌生的太监肃然站立，一侧站着姜公公阿如细柳他们一群人，另一侧站着刘氏、陈氏几个，连韦氏也在其中。看见纪采出来，都扭过头看着她，表情古怪，默然无声。
“是来找你的。”阿宝在后面小声说。
纪采把滑落的发丝抚在耳后，走到陌生太监面前，“你们是来找我的？”
“修庆宫采苹？跟我们走吧。”
“去哪？你们是哪里来的？”纪采虽然知道自己将不得不从，却不愿意莫名其妙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跟着走。
“这是你该问的吗？”
“至少该让我知道吧？就算是阎王殿来拘人，也该先说个去处吧。”
“公公，你担待些。”阿如看见那个太监脸色铁青，怕他发火，赶紧过来推了纪采一把，又挤眼又努嘴，“采苹，我陪你收拾东西去！”
纪采也不再开口，转身往回走。
“你可不能总这样，容易吃大亏啊！咱们做奴才的，只有听的份，哪有问的理。装聋作哑，埋头干活，还未必安稳呢，你何苦挣这个命！这一出去，更不知……”阿如急急的跟着，絮絮的劝解，话到最后哽咽了。
当初带来的东西都还好好的包着，无需收拾。她默默打开包袱，抓起几块碎银子，塞给阿如，“你留着用！”
“不，不，我用不着！你出去需要打点，你留着！”阿如推回。
“我还有很多！收下，相识一场，权当留个纪念。”纪采咽下后面的话，出去了，未必是活路！
阿如眼圈通红，不再推让。
纪采尽量让语气起来，“走吧。”
院子里的人都不停的抹着眼泪，“采苹，舍不得你呀。”不知谁的话惹起哭声一片。
纪采环视着那些刚刚泛些血色的面孔，都带着悲哀的神色，她知道他们担心的和自己是一样的。只有韦氏没有哭，飞快的捻着佛珠。
“我还想着咱们该种点儿蔬菜瓜果什么的，可惜没机会了。”纪采替细柳擦去脸上的泪水，“你记得帮我完成吧。”
迈出宫门，就像又迈进了另一个世界，离开一手打造的桃花源，也许下一个目的地真的就是地狱。
她挥挥手，展开灿烂笑容，不想流露出软弱和恐惧，“再见！”
走出去很远，回头看见大家还都在门口张望着，她再一次用力的摆摆手。这一瞬间，只希望，留下的快乐种子年年发芽，年年开花。却忘了自己，又是怎样的磨难等待被承受，多少这样的无奈离开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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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来时一样，没人开口说话，只步履匆匆的默默疾行。
玩偶般被牵着走，命运根本不在自己手里，茫然，无助，这也许是采苹的生活，但绝不是纪采的！要想办法离开！突然升起的念头敲打着纪采的心，咚咚作响，如战鼓。
甬道上不时碰到各色的宫女太监，有的宫门中还传出乐曲声。如此的鲜活气息，那么应该不是被发配到偏远地带了？
纪采忽然想起一个人，丽贵妃！是她派来的人吗？话说这位尊宠盛隆的贵妃娘娘，干嘛非要跟一个小宫女过不去？
虽然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不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能硬着头皮冲。但她还是心头萌生恐惧，毕竟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任人宰割的身份。
心突突，脚晃晃，齿战战，她努力控制着步伐，勉强着左顾右盼的看景，尽量不让自己把自己吓倒。
前面的太监在刻着“锦秀殿”几个大字的宫门前停下。丽贵妃的住处不是仪景宫吗？不等想明白，人已经跨过了门槛。
正殿前站着几个宫衣女孩，看见他们进来，其中一个马上快步走过来，“采苹！你终于来了！”声音充满着欣喜，“又见到你了！太好了！”
纪采怔怔看着眼前拉着她不肯放手的女孩，圆圆的脸满是笑容，髻上的珠花也兴高采烈的摇晃着。
“你，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秋影！”秋影看着纪采怔然的表情，褪却了笑意，“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秋影，带采苹到你房间。”后面一个宫女打量着纪采，“换身衣服，等公主殿下睡起了我派人找你。”
秋影不再说话，垂头丧气的拉着纪采往里走。虽然不是她的错，但看见秋影失望得撇嘴欲哭，纪采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本来想问问这里是哪里，是哪位公主，是不是明珠回来了，现在也只能闭口不问。
进了房间，秋影翻出一套衣服，“你先穿我的衣服吧。”低着头替她把包袱摘下来。
等纪采笨手笨脚的换完衣服走出来，秋影已经打开妆奁，摆好了各式的梳子。这可难住了她，一直以来因为身份下等，也没人管，所以都是自然的束着长发，或者简单捋起一半头发挽个髻，现在显然不能那么随便了。但是秋影的发式，根本不会梳啊。
“我，不会梳你那样的发型。”只好老实交代。
秋影抽了抽鼻子开哭，边哭边把她按到椅子上，打开拢着的头发，一下一下梳起来。
头梳完了，秋影也哭得差不多了，抽泣着替她整理穿得一点也不服帖的衣裙。
纪采看见秋影红肿的双眼，猜想她一定和采苹关系很好，否则不至如此伤心。猛地记起明珠的住处好像是敏秀殿，不是锦秀殿，暗地吐了一下舌头。幸亏没问出口，不然秋影更要伤心了。
“谢谢。”纪采欣赏着模糊在铜镜中宫装的打扮，恍惚，这个婀娜甜美的女孩是谁？
“采苹……”秋影又呜咽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纪采拉着秋影坐下，“我不记得的，你可以告诉我呀。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你，只是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小小的谎言，也是种安慰。“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咱俩同岁，一起进的宫，受训的时候也是住在一起的。李嬷嬷，你是记得的吧。她负责训导我们，宫仪宫规，你学得又快又好。我老是记不住，你就一遍一遍的教我。最后考试，你第一，我第二。唉呀，你怎么这些都忘了！后来，你分给了明珠公主，我分给了明玉公主，我还去求过李嬷嬷让咱俩分到一起呢，结果被嬷嬷狠骂了一顿。已经七年了，好不容易熬得好过些，可是你……”
纪采无可奈何的看着秋影，这对同病相怜的姐妹其实早已阴阳相隔，自己该如何解释。她更不敢问谁是明玉，模糊记起李嬷嬷似乎有提过这位公主。
“秋影，公主殿下起了，青荷让你们快过去。”一个宫女跑进来。
“公主殿下性子冷，你小心些。”秋影小声提醒。
刚走到门口，纪采就看见屋里众星捧月似的坐着一个女子，青丝高高挽就，只插了一个金凤簪，配一朵描金镂空百合，衣饰素淡，表情似醒似梦，双瞳剪水，眼神空洞。
“随我去皇后娘娘那里谢恩。”纪采一只脚才跨进房间，明玉已经走了出去。
谢恩？那就是说自己被皇后大人赦免了？减刑了？出狱了？纪采稀里糊涂的跟着，看着明玉钻进轿子，太监一声吆喝，一群人迤逦前行。
前后各四个相同打扮的宫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纪采被安排跟在轿子左侧随行。
所有的宫殿从外表看来都千篇一律，鳞次栉比，琉碧金瓦，飞檐高柱，绵延高墙，不时走过一队全副盔甲的士兵，看到轿子过来马上立定靠边。周围的情景和一身宫装，终于让她有了身在古代皇宫的感觉。
“坤泰宫”几个大字映在眼前，轿子停了下来，一个宫女掀开轿帘，扶着明玉出来，纪采亦步亦趋的走在后面。
等太监通报完毕，踏上台阶，迈过门槛，听见明玉说，“皇后娘娘，明玉带采苹给您谢恩来了。”
纪采屏神敛气，来不及多看一眼眼前的情景，回忆着电视里看到古装戏的画面，想像自己正站在摄像机面前，螓首低垂，以一个优美的弧度盈盈拜倒，“采苹谢皇后娘娘恩。”后面没词了，只好等着皇后发话。
“找本后谢什么恩，她要谢的人多着呢，本后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皇后语调舒缓带着笑，“起吧。”
“谢皇后娘娘。”纪采有意压低声音，缓缓站起，低头站到一旁。
“采苹，你退下。”明玉似乎不大高兴。
纪采屈膝，退步，转身，快步走出门外，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像刚才那样刻意的表演还真不太适应，感觉时间都凝固了。匆匆一瞥，只看见正面端坐着一位紫绫丝缎富贵逼人的妇人，模样如何根本没看清楚。
院子里静静站着几个宫女太监，眼观鼻，鼻观嘴，明玉带来的人都等在宫门外。纪采抬头仰望，碧天皓日，一抹浮云，轻隐无痕。
也许，序曲已然落幕，今日，正戏终于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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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环佩叮当，明玉冷冷的走过纪采面前，出了宫门，钻进轿子，打道回府。
“采苹，你可知皇后娘娘驾前失仪是什么罪吗？”明玉坐下，盯着纪采。
纪采一愣，表演穿帮了？“是不敬之罪。”李嬷嬷教的宫规还未全忘。“可是，采苹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公主殿下指正。”先要知道错哪里，才能改啊。导演，刚才错了你咋不喊CUT，重来一遍不就行了吗？非得惹人家公主大人不乐意干啥！
明玉定定的看着她，黛眉微锁，“你该等娘娘传唤之后才进去谢恩。”
纪采歉意的一笑，怪不得刚才明玉语气不对，出来的时候也板着脸。
“不过还好，都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事，皇后娘娘也没怪罪你。”明玉懒懒的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以后留在我宫中当差，你跟秋影相好，一起做事吧。”
“是。”纪采轻轻应了一声。
“青荷，热闹怎么样了？”明玉抚着太阳穴闭上眼睛。
“恐怕不行了。”青荷赶忙帮明玉揉着太阳穴，低声回答。
明玉默然良久，“一了百了，强过活着受罪。”突然，明玉睁开眼，坐直身子，把青荷吓一跳。“采苹，你死而复生，你说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这……”纪采正想热闹是谁呢，楞了一秒，“生命就像一朵花，从种子到发芽，茁叶，含苞，吐蕊，盛开。如果突然被折断，岂不可惜。所以，尽情绽放，展现美丽，直至凋谢，才算不失生的意义。”
明玉冷然，反问，“如果中途枯死了呢？”
“生命之水，不能等别人来施舍，该浇不该浇都要由自己掌握。”
“是吗？”明玉梦呓般慢慢转过头看着纪采，喜怒哀乐在眼中一一闪过，目光不知飘往何处。
“有一件事我和姨母很奇怪。”片刻，明玉回复了泊淡冰冷，“李嬷嬷怎么做都情有可原，只是一向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沁贵妃竟也开口替你求情，还真是稀奇。”
“沁贵妃？”纪采想起明美与韦氏见面时的一句话和那张稚气未脱表情坚忍的脸。既然如此，一定是明美从中出力，沁贵妃才出面的。
“不过，要不是父皇赦了你，想让你回来也还未必这么快。”明玉歪头打量着纪采，漠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小小的采苹，最近闹得宫中很不安宁呢。”
纪采抿唇静默，隐在袖口里捻着手指，一时无话可答。心里却早已思绪翻转，皇宫盘根错节的关系，恐怕得理上一阵子才行。皇后说的没错，要谢的人多着呢。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还须谨小慎微，周围必定处处雷池。
“太好了！”回房后，秋影高兴的转着圈，“咱俩终于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这份毫不做作的友情感染着纪采，“是太好了，我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