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圈,处处阴冷萧索。后面的花园完全荒废,一个小湖,水面被污物覆盖,腥臭难挡,落叶尺深,荒草蔓人,一片凄凉,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似乎春天也远离了这里,几株开着残花的桃树孤零零的立着,根本没带来一点春天的气息。
阿如指点着住着妃嫔的房间,都是冷森森静悄悄的,看不出生命的迹象,还有很多空房间,蛛网厚尘。厨房更是没办法和理膳堂比,堆在地上的菜不是蔫就是烂,锅是破了口的,碗是掉了碴的。
纪采终于明白为什么细柳说这里是地狱了。这里的确不是冷宫,而是比冷宫更冷。妃嫔获罪被贬到冷宫,皇帝气消了还有可能再出去。而这里住的几乎都是活死人。或被迫害,或遭妒忌,或是战败,来了就是毫无赦免机会的终身监禁,意味着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被送到这里的妃嫔中性情刚烈的都自杀了,剩下的是没死成或没勇气死的,有的一住几十年,没人记得她们是谁,是否曾经风光。反倒是宫女太监要好些,因为有定数,一旦新人进来,旧人就会被替换走。
阿如是两年前得罪了一个有权势的女官被送来的,因为没钱贿赂管事的太监,只好继续留在这里。细柳也是同年来的,不过那时的细柳还真是杨柳细腰,总遭人欺负,后来发狠拼命抢、拼命吃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开始欺负别人,反倒根本不想出去。陈嫔是去年冬天来的,当时就被灌了药。
“作孽呀!”阿如摇着头。“她还真是命硬,躺了两天活了下来,不管细柳怎么折磨她也受着。唉!这皇宫有什么好。我们是家里穷没办法被卖进来做牛马,这些娘娘哪个没点儿家世,何苦来受这个罪!”
“不过是被表面的风光迷惑!”纪采跟着叹气,“以为嫁给了皇帝就能高人一等,花团锦簇,安享富贵。这些事即使听人说起,不亲身经历又怎能想得到有多残酷,谁又想到会轮到自己头上!”她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事也是当故事听着玩罢了,哪能感同身受。
细柳不知躲到哪里,吃饭的时候也没露面。纪采看着浆糊一般的饭菜,没了胃口,直接回到柴房,找出之前藏的东西,重新裹到包袱里。仰天倒在稻草堆上,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要把这里变成天堂,牛皮好吹事难做,这么差的条件,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想了多久,她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阿如姐?什么事这么慌张?”
阿如上气不接下气,“快,跟我出去,”一把拉住她,“细柳她们商量着要对付你。”
“真是死不悔改!”纪采怒从心头起,跟着阿如出门,天已经大黑了。“等等,躲一次躲不了二次,我有办法治她们。”她一挥手里的钥匙,拉着阿如藏到角落里。
很久也不见人来,纪采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阿如姐,你是不是听错了?”
“不会。我起夜看见阿天和宝芳偷偷进了细柳的房间,他们几个是一伙,能有什么好事。我趴门偷听了一会,听见他们商量对付你,就赶紧……”
“嘘!”纪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个人正蹑手蹑脚走过来,前面的正是细柳。
几个人走到柴房前,细柳轻轻打开门,带头冲了进去。
“快!”一看他们进屋,纪采快步跑过去,一把关上门,飞快上了锁。
里面的人反应过来,拍门大喊,“放我们出去!”
“阿如姐,你去把大家都喊过来!”
阿如转身去叫人。
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一群人很不情愿的站在了柴房前。
“姜公公,这件事您老人家有什么看法?”纪采打开柴房的门,屋里几个人拎着棒子拿着绳子,门里门外的人目瞪口呆的对视着。
“这,这,细柳,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姜太监直拍大腿,“你这是,这是……唉!”
“采苹让我们好好过活也没什么不对。”“争来争去也逃不过奴才命。”“就是!欺侮别人,自己不也还是个奴才。”“我看她们才该打!”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几个人都低下了头。
“采苹,你说怎么办?毕竟她们是针对你的,由你处置比较妥当。”
这姜太监真会踢皮球,堪称现代官僚的祖师爷了!纪采心里气恼,用力关上门落了锁,“既然姜公公还没想好,只好委屈她们一晚了!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阿如带着纪采来到她睡觉的房间,屋里一个大通铺,“采苹,今晚只能先将就着了。”
“没关系,阿如姐,人多热闹。”
“采苹,我叫巧应,她叫阿宝,她叫蕙兰,她叫小如……”巧应坐在纪采身边,热心的挨个介绍着,“我就是看不惯细柳那副样子,说陈嫔狠,她虐待陈嫔更狠,我们都看不下去。要是换成她是陈嫔,可能还不如人家呢!只是我们都打不过她。今天你可真威风,替我们出了一口气!”
“细柳从前也不是这样。”阿如帮纪采整理铺盖,“她刚来时还不是总被宜兰欺负,后来发狠把宜兰打得见她就躲,大家也不敢惹她,才变得霸道了。那时还好,只是不干活,争点吃的什么的。直到陈嫔来了,她变着法得折磨陈嫔,越发不像样起来。她们主仆在这种地方也能见面,这份孽缘实在够深的。唉,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苦命人。”
“这里到处没个像样的地方,简直就是个苦窑,”纪采皱起眉头,“也难怪大家都破罐破摔。改革第一步是要改善环境,环境好了,心情才能跟着好起来。”
“还有饭菜!”小如也凑了过来,“要不是饿极了谁吃得下!原本是饿得吃不上饭才进宫,谁知道不但挨打挨骂,吃的更像猪食,还不如在外面讨饭!”她这一席话,把几个人的眼圈都说红了。
“这也是没办法。送来的菜什么时候好过?”阿如连声叹气。
“那些嫔妃都是皇帝下旨关在这里的吧?”纪采看她们伤心,赶紧改变话题。
“当然得经皇上或皇后娘娘下旨。”巧应抢着回答,“不过陈嫔好像例外,她来的时候,一直喊什么贵妃无权处置她,骂个不停,喝了药才说不出话了。”
“皇后就不管吗?”纪采很奇怪。
“你怎么会不知道?”阿如更奇怪,“这后宫有两位正主,皇后娘娘根本不大管事,真正管事的是丽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只不过是个干点头的泥菩萨。像我们这样无品无级的宫女太监,被人看不顺眼或得罪了谁,上面的女官或执事太监就有权给发配到这来。宫人由皇后娘娘亲自下旨的还少见,你是个女官吧?”
纪采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看起来她们并不知道明珠公主的事。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被遗忘的囚牢,很多信息根本传不过来。
“不全是那样的。”阿宝压低声音凑过来,“我在这呆了六年了。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是不愿出去,在这吃不饱穿不暖总比出去不知道哪一天被打死强!”阿宝的话引来一片叹息,“有的是被偷偷送来的。前几年有个采女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足足哭了一晚,哭完就上吊死了。那采女美得像个仙女,肯定是遭哪个主子妒忌了。听说老早以前还有怀着龙种的,被打胎后血崩而死,不过我没碰到过。所以呀,这里到处都是冤魂!冤气太重呀!”阿宝声音发颤,看看四周,缩了缩脖子。
“啊!吓死人了!”巧应一把抱住纪采,把纪采吓了一跳。
听着血腥残酷的故事,纪采超级无语,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徒劳的,身在皇宫,这些事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只要你够狠,就可以踩着别人往上爬,否则只能等着被别人踩,现代的职场不也如此吗?不是利用别人就是等着被别人利用。只要有人的地方,或明或暗,都摆脱不了一个争字。
“还不是因为皇帝太好色!弄几十个女人只为满足他一个人的欲望。再宠幸一个妒妇,建一个人间地狱,让别人都跟着倒霉!”纪采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
“唉呀,快别说了!”阿如吓得直摆手。
“我听以前的老宫女说,最早可不是这样的。”阿宝继续说,“这里原来住的都是那些已经生育过又被废了封号的妃嫔,念在她们给皇家留了子嗣,不好赐死或撵出宫,所以建了修庆宫让她们住,还派宫女太监伺候。只是不知道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得宠得势的看谁挡路就想方设法给踢到这来。”
“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见过你一次!”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如惊叫起来,“敏秀殿采苹的绣艺连外面的绣娘也甘拜下风,技绝天下,是你吧?”
“采苹!你是采苹?你不是明珠公主的贴身侍婢吗!怎么也到这来啦!”
“啊!你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是啊是啊,你犯了什么大罪?”
我还想知道呢!纪采苦笑道,“反正就是来了,以前的事别提了。”
“啊!我也想起来了,你的绣艺在宫里可有名了!采苹,有空指点下我们吧。”阿宝眼巴巴的看着纪采。
纪采头大如斗,采苹绣艺绝天下?刺绣?苏绣?粤绣?湘绣?蜀绣?你们确定说的绣艺是十指春风的女红,不是十字绣之流?(话说十字绣也只亲眼见过没亲自绣过啊!)目光扫了一圈,入眼的表情个个万分期待。
“这里的冤情一辈子说不完,我的事几辈子说不清。”她打个哈欠,暗自腹诽自己连绣花针有几个针眼都不知道呢。“闹了一晚上也累了,快睡吧,明天任务艰巨着呢。”
巧应拉着她不肯放手,“采苹,你说说,明天怎么治细柳她们几个?”
“行了,明天的事明天说。”阿如把巧应拽了起来,“去吧,我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