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被大夫的连番道喜唬得一愣,老大病怏怏的,没有子嗣就罢了,老二、老三成婚多年也无所出,倒是年纪最小成亲不足一月的老四有了喜事,着实让他意外。
然而,也没什么值得可喜可贺的,若这孩儿长在婧公主的肚子里,相府里倒还有的忙,保不准陛下一高兴立刻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偏是长在一个庶子偏房的肚子里,他也没工夫去想好事坏事高兴与否,不过是多了些麻烦罢了。左相只命人好生看着木莲,照着大夫开的方子去抓安胎药,不曾再多说些什么。
大夫和左相的话木莲都听见了,待房里安静下来,她才睁开眼睛,木然地注视着头顶的床幔。今夜她受了太多惊吓,所以才会晕倒,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怀了墨誉的孩子。她生来就是细作的命运,因为父亲的关系,她比普通的细作更为高贵些,得以陪伴在婧小白的身边,可细作终究是细作,她本打算脱身,如今有了孩子,还如何走得了?如果父亲知道,定会逼她将孩子打掉,但是,这是她的孩子,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决定他的命运……为什么父亲拥有那么高的地位,却偏要将他的孩子统统贬为晋阳王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家养的奴仆,一生只属于他们的主人。男人的思想有时迂腐不化,为了他们所谓的帝国理想献出一生,甚至,拖累他们的儿女……
家生子所生的孩子,不也一样是家生子么?
庶子偏房的苦楚在怀胎的这一刻越发分明起来,墨誉的娘去世得早,也没人给木莲指点,告诉她生养需要注意些什么,她也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想到孑然一身无人问津的凄凉,想到腹中孩儿未知的命运,木莲头一次为了自己哭起来。孕期初最怕情绪低落,哭了半宿,木莲揪着小腹,昏睡了过去。
“有凤来仪”的丫头们见百里婧离奇地回来,安然无恙地睡着,虽然觉得万分古怪,好歹项上人头都保住了,绿儿更甚,吩咐丫头们不准睡,通通为公主守夜。然而,却没有人发现百里婧的异常,连景元帝都没打搅她休息,丫头们怎么敢进去烦她?
一群手无寸铁的丫头而已,墨问要进去实在太容易。他一路尾随韩晔,发现韩晔将他的妻放下,人却进了左相府,他没再跟进去,回来时正好瞧见御驾自皇宫的方向过来,他便将他的妻劫了出来带回了“有凤来仪”,至少,他得保证她不受旁人的算计,那些要治她违抗圣旨罪责的人,算盘是打不成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他哪里能受得了他的妻与韩晔私奔?
所以,将她带回来,放在他与她共枕过的喜床上。带她回来的路上,墨问便已发现了她的异常,并不是累了或者受了重伤,她的身子比他离开那日更冷得厉害,难怪自迷津谷出来一直到回盛京,也不见她再出声。而且,韩晔既然已经答应与她远走高飞,却又带着她回盛京,其中必有缘由。
事情乱糟糟的,毫无头绪,墨问忽然记起林岑之死前对韩晔的那番逼问,似乎是在说,韩晔曾给他的妻下过什么药,让她忘记了一些事情,会不会与此有关?
念头刚起,墨问又觉得不可能,看韩晔在山洞里那番要死要活的痛苦承诺,除非他脑子有病,才会对心爱的女孩下手,让她的身子损伤至此。
韩晔此人的秘密越来越多,他解不开的谜底也越来越多,其中有许多韩晔和他的妻才知道的秘事,每一件,他都只能像个局外人似的猜测,一脚都插不进去!
然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孔雀对他说了谎!她的胆子是越发大了!他的妻如今昏迷不醒,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也未可知,他虽久病却未成良医,无法解她的烦忧与痛楚……
墨问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的妻那张平静的面容,想到她对韩晔的那番哭诉哀求,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小疯子,临走那天,你抱着我应的那一声竟是在哄我么?三个月的夫妻情分是太浅,我一开始演的戏也确实太多,可演着演着我当了真,你却一丝也没入戏,便像是戏台子上一曲终了,你狠狠在我脸上甩了一巴掌再扬长而去似的。不,比一巴掌还要狠。是不是即使拿着西洋镜,也无法在你心里找到我的一丁点位置呢?
她睡着,不知道他坐在这,也根本听不见他心里的话,墨问自嘲,她是傻,可他偏偏就是斗不过这个傻子。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与丫头们的走动声皆有别,显然是个高手,墨问忙起身,跃上了房梁。
果然不出所料,来的是韩晔。
墨问屏息,晋阳王世子的胆子真够肥的,堂而皇之地穿着那身白衣,入了他的新房,坐上他的喜床,手伸向他的妻……
韩晔的推断没有错,他的女孩被人带走了,还带回了相府,那么,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或许他就藏身在这间屋子里。
可是,从那个人躲躲藏藏的行径来看,那个人比他还要见不得光。面具?林岑之死后,韩晔甚至怀疑,是不是身边的某些人也戴着一张足以乱真的假面具?比如,病驸马。
既然那个人没胆量露出真身,他又何必再去管他?韩晔爱怜地抚着女孩冰冷的脸,自怀中拿出一枚药丸,想了一瞬,将药丸放进自己口中,再俯下身喂给她……
墨问憋出了内伤,真恨不得跳下去杀了韩晔,然而,多么奇怪,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去,韩晔对他的妻做的那些亲密举动竟分外和谐!
******,两情相悦就是讨喜,连偷情的勾当做起来都格外好看,是不是还要当着他的面将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一遍,就在他的那张喜床上?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若是心气再狂躁些,不知要气死几回又气活几回。
什么事是从前的墨问不敢做的?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他有何畏惧?可如今被动到做了“梁上君子”,头顶上斗大的绿帽子将他扣得严严实实!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是他的妻和她的爱人,不被爱的是他。他再胡搅蛮缠,喝了一杠子的醋有谁在乎?哪怕她心里有一粒灰尘那么大的地方住着他,他也不会如此狼狈如此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