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问真想伸手擦擦额际的冷汗,心道,倘若他的妻也如丈母娘这般难缠,他恐怕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丈母娘已经明明白白地开口说讨厌他了,他墨问要是羞耻心再重些,铁定会一头撞死在殿内的大柱子上以示清白。可是,将女儿嫁给他的是她,说厌恶他的还是她,反正他墨问是一张嘴都没长,有苦说不出,什么怨气都得受了。
唉,默默叹息一声,墨问抿着唇,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来,那老嬷嬷见他放下笔,便走上前去,把那张纸拾起来送给司徒皇后瞧。
司徒皇后捏着白纸的边缘,扫了一眼墨迹尚未干透的字眼,再望向墨问,凤目满含嘲讽,颇不屑地冷笑出声:“爱?呵,天下间一切的事端都可以推给这个字,正因为你这种人的轻浮,才带累得世间的****皆变得一文不值。你和婧儿成亲才多久,不过两个月,对她能有多少感情,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爱,你爱她什么?美貌?一副空皮囊而已。年轻?她总要老去,会有无数后来的姑娘比她更年轻。或者是她幼稚无知,可以任由你拿捏玩弄?嗯?告诉我,你爱她什么?”
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女人,她见过世面,活的丝毫不比任何男子逊色,所以,她的问霸道且咄咄逼人,墨问竟难得地被问住了。他爱他的妻什么?
于是,司徒皇后盯着他思索的表情冷笑更甚,火气更大:“如果你要荣华富贵出人头地,那就正大光明地说你想要这些东西,别说你入仕做官都是因为你爱她!本宫的女儿可以因鲁莽冲动而被责罚,却绝不能被肮脏带有目的的爱意玷污!你可以尽情恶心自己,若是敢再提你爱她,本宫决不饶你!”
墨问被这彪悍的丈母娘治得无话可说了,但是,就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都是他的妻——她为他试药,细细吹拂凉了才送来他唇边,她从天而降替他挡了致命的一脚蹴鞠,落得伤痕累累,她在他怀里哭着说她曾想与另一个男人天长地久……美人他见过太多,确实皮囊而已,年幼无知的姑娘更多,他若想戏耍,如何耍得过来?他本不想要爱,只想剜走一颗心,如今,那颗心还不曾得到,爱却无法遏制,他已在爱情中率先败下阵来,成了爱的俘虏,他心里底气十足,为何不敢说爱?
司徒皇后未料到墨问不曾恼羞成怒,也没有羞愤至死,而是再次提笔写了几行字:“我的性命我掌握不了,由天定夺,可我的爱我却能分辨,旁人不能替我做主。即便得了荣华富贵,我又能有多长的寿命享用?我爱婧儿,爱她为人所知的坦率与鲁莽,爱她不为人知的委屈和软弱,爱她天性里烙刻的善良与天真,她的好与不好,我一人瞧见便够了,与旁人无关,我爱她,也与旁人无关,若母后觉得这是错,便赐我一死又何妨?”
墨问写完这些字颇有些忐忑,虽说都是实话,却保不准司徒皇后不会借题发挥顺便真的赐他一死,那就一了百了彻底玩完了,照司徒皇后往日的作风,她完全做得出来。
然而,很奇怪,司徒皇后的眼睛却迟迟未曾从那些小字上移开,脸色仍旧不好看。墨问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只觉相当无力,他无法开口说,丈母娘你若是瞧不上病秧子墨问这没用的废物,他可以换个身份重来,保证让你的女儿风光大嫁,绝不再让她受委屈遭人笑话……然而,他要是敢这么说,估计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欺君之罪不可怕,可怕的是跨国欺君,其后果可想而知……
“你倒真会说话。”司徒皇后忽然开口,打断了墨问乱七八糟的浮想。夸奖一个哑巴会说话,只有傻子才觉得是赞美。
墨问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地听着,他该说的都说了,该表态的都表态了,剩下的只能是装怂,敢与丈母娘硬碰硬,唯有死路一条。
司徒皇后的语气还是不和善,冷冷冰冰:“本宫虽讨厌你,却更厌恶有些人。你的命暂且留着,爱与不爱不是纸上谈兵,你说了本宫便信,更不是花言巧语,句句周全毫无破绽。你比婧儿聪明世故得多,从此以后你大可不必藏拙,本宫给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要你有本事去拿,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本宫都不会拦阻。可你要记得,婧儿始终是司徒家的公主,与司徒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明白了么?”
她已经说得很透,墨问却微微一愣,回转过来忙恭敬地起身行礼应了。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司徒皇后随即下了逐客令,半点家常也不想再与他多说。
墨问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走出未央宫,太阳已经挂在了东边,一团火红。司徒皇后知道他不老实,也全然不信他的花言巧语,但是她看在他有些用的份上,才勉强留着他用一用,不是为了大兴国的江山社稷,而是为了司徒家……
下着上百级的石阶,墨问忽然觉得他的妻可怜,似乎在她母后的眼里,她的爱情和幸福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数月前她的母后肯将她嫁给一个活死人,数月后也肯让她委身与一个病秧子,只因那个病秧子出谋划策解了边疆的危困。
是不是……任何对司徒家有用的人都可以成为婧驸马的备选?只要他一死,那个最有用的备选就会成为下一个婧驸马?不顾那人长得如何丑陋,人品如何卑劣?
皇家的人情向来淡漠,公主皇子的婚姻都以政治为先,他明明知晓得清楚,却在这些日子里想着,这种淡漠人情在东兴是否会有所不同,毕竟,他曾亲见过死对头的黎家和司徒家的继承人亲密无间。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边疆形势瞬息万变,唯有“牺牲”二字永远不变。
唯一高兴处,大约只是他的仕途总算得以起步,终于能与韩晔平起平坐——不,也许不只是平起平坐,他可以比韩晔坐的更高。得到了帝后的默许,他墨问真是占足了韩晔的便宜……好卑鄙啊。
未央宫内冷冷清清,一直不曾言语的老嬷嬷开口对司徒皇后道:“大小姐,该去给佛祖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