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亮,因刚下过雨的缘故,雾蒙蒙的天也由漆黑一片,渐渐转为蟹壳青。路上并没有行人,只孤零零的他们一辆汽车在水门汀马路上驶着。
方齐云手握着方向盘并不说话,沈子初抱着律熙坐在后面,她不知她会被沈寅初安排在何处,可此时心里却是异常的宁静。像小的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在小厨房做的一手好吃的橘子冻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时,那时她虽然只有七岁。但心里已经明白了。她和姐姐和新生的小弟弟是不一样的。
她至今还记得,父亲推开门的时候那双惊恐的眼睛。她什么都听到了,她往里一看,果然是那个女人,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看见她眼底一阵惊恐,像是想张开手抱抱她又碍于身份。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慢慢的垂下了头。
她看的分明,只一刹她便明白过来。她抬起头拉住沈重显的手,撒着娇:“父亲,弟弟又哭了,母亲叫我来寻你呢。”
沈重显略愣了一下,便点点头:“你去告诉你母亲,我马上就去。”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那日沈重显讲母亲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她略颔首,对着他笑着说:“知道了。”
自那日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府中也并没有因为少了个人而出现多少波澜,立马有新的人顶了上去。只是她再也没有吃过橘子冻,连带着连橘子都不愿意在尝一口。
她开始变得多心,处处留意,她学大姐不愿意学的女红,只因为母亲喜欢。她假装自己就是沈府的二小姐,她开始循规蹈矩。又暗中挑唆姐姐弟弟多做一些出格的事。
终于母亲走了,她不知为何像是出了一口气。那个叫了九年的母亲待她还是不错的,他们二人有的总不会差她一份,他和父亲也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她实在想不出来,如此恩爱的他们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出现。
在母亲的灵前沈未初抱着两岁的沈寅初哭成了泪人,只自己呆呆的跪在那里,一点点往火盆里投着纸钱。泪……是没有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现在他们都只有一个父亲了,是不是彼此的差别就通通消失了?
雨后的路并不好走,一个颠簸将沈子初拉回了现实。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律熙睡得正香。外面又飘起了细雨,雨最令人多思,好在律熙还没醒来。这样离别会更好受些吧。
过了一会,车子在一处偏僻的宅子外停了下来,里面立马有人跑出来,撑开了伞拉开了车门。
沈子初不知这是什么做什么,看了一眼方齐云,但他只是垂着头,并不看她,她由着人引着走了进去。方齐云不置一声也跟了进去。
沈子初抬起头见院门虚掩,院中几株松柏青翠满目,仿佛乌云似的,压得整间院子里都几乎没有阳光。院子里本是青石板漫地,落了些许淡黄色的松针,并两三只松果。旁边石阶上已经生了青苔,昨天夜里下过的雨,兀自在石板上留着水痕,静悄悄的,几乎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小楼檐头的铜铃,被风吹着,当啷、当啷……沈子初看到这种情形,倒仿佛进了山间古寺一般。
这样幽静的宅子。她环顾四周,这宅子里并没有多少人,留着的几个人也都是眼生的很,
那院子就像是一盆盆景。四面粉墙黛瓦,院子里的桂花树,后墙下的山石,落尽叶子的梧桐,还有点缀在阶下的萱草倒不像是荒废许久的宅院。
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里却颜色黯淡,仿佛一幅淡墨的白描。
风从袖子里灌过来,吹得她的衣摆忽啦啦直响。沈子初突然起了奇怪的念头,她看着身边的人,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身边的方齐云,将怀里的律熙往她手里一递:“你们莫非在这里藏了什么人?”
方齐云接过怀里的律熙,不动声色:“二小姐进去便知道了。”
他拉紧了裹在律熙身上的衣服,走在前面,过了一会沉声说:“你们都不懂公子爷,他其实心里苦。为你们做足了打算,可没人理解他,你不懂……少夫人她……她也不懂。”
沈子初听了这话,轻轻笑了一声:“他心里只有他的黄图霸业,那有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呢?什么姐弟情分,不过是变着法的相互利用罢了。”
方齐云顿了顿没有再说话了。这幢古宅,最是深幽,绕着曲廊走了半天,终于到了一座洞门前,这一座门置的十分隐蔽,门口还挂着蒲草线帘。
方齐云在这里停了下来,沈子初狐疑的看着他。方齐云顿了顿,说:“二小姐等的人就在里面。”
帘子打起,外头的雨雾寒气便向人无声袭来,仿佛一场无形的薄雾。沈子初站在哪里,只见外头的雨仍旧下得如烟似雾,院子里本种了不少树,越发显得暮霭沉沉。
一个马夲本替着沈子初撑伞,此时被方齐云接过去,对他使了个眼色,那马夲便退了下去。
律熙已经醒了,安分的搂着方齐云的脖子看着沈子初。
沈子初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方齐云已经不管他抬步走了进去。沈子初没了伞的庇护,终于也跟了上去。
这洞门,里虽说是别有洞天,但也只是几株枯木和一件古朴的瓦房。
天阴沉沉的,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电灯,沈子初像是着了魔鬼使神差的推开门。
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也别有一份雅致。沈子初的心砰砰的跳着,隐约中像是察觉了一些事,但又明白不可能,这样矛盾的推开里间的木门。
她像是被一根巨钉钉在了原地,面前的那个人,虽然面容苍白,异常的削瘦,但的的确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呐。
郑远风只着一身粗布青衫,站在书桌前对着沈子初张开了手。微笑的说:“你来了,子初。”
沈子初的泪迷上了眼睛,她不管了,不管这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又是一出的幻想,她冲了上去,抱住了那个人,是他,是他。结结实实的感触,告诉自己,是他。
“远风,是你吗?”
沈子初抚上他的脸,怯懦着说。她看着脸前这个人,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如精心打磨的黑玉棋子般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记忆里,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人的影子。
“是我,子初。”
郑远风嘴角含笑,拥住了她“我终于等到你了、”
律熙也挣脱了方齐云的手,冲上去抱住郑远风的腿:“爸爸,我好想你啊。”
郑远风摸摸他的头,眼底一片温情:“爸爸不在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律熙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好想爸爸,妈妈也是。”
郑远风抱紧了怀里的沈子初,柔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