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和孙存周听这一声暴怒俱是一怔,回过头看,沈寅初已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
孙存周本能的将静姝护着身后,急道:“三少,你怕是误会了。”
“误会?”
他一声冷哼看向静姝,眼神凌厉阴测,直直的看着她,仿佛要将他看个清透,将一切看个通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的蹦出来:“你且说说,这是不是误会?”
一瞬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方能止住自己不再颤抖,他眼神里的不信任,像是一支毒箭,直直的向自己刺过来,避无可避。
“他还是不信自己啊。”
静姝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隐约燃起的火簇,渐渐幽寒如冰。她反倒生出无畏来,直面他锋锐的眼神。
仰起脸对着他说:“我要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不信?”
“你问我信不信……”
沈寅初重复着她的话,声音里竟似有几分急怒交加。
又对着孙存周说:真是巧,几次三番的见着你,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孙存周看了他一眼,微风吹来,长衫飘动,像是遗世独立,说道:“三少说话不用夹枪带棒,静姝即是嫁与你为妻,你自当好好待她,这样给他委屈受,实非君子所为,枉你是一方军阀。”
沈寅初听了这话,冷哼一声,眯着眼说:“你即是知道她已经嫁人,还和她不清不楚的在这里做什么。”
“不清不楚……”
静姝猛然回头,身体微微发着颤,渐渐筑起来的防线在这一刻崩塌,原来他竟是这样怀疑自己,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揣测自己。
沈寅初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见静姝眼中泫然的泪意,也失措起来。
笨拙的想拥住她,却被她微微一闪,眼底的决然让他害怕:“静姝……”
她像是没有听见,眼底一下子失去了神采,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累了。”不再看她,转身慢慢的走了。
因府上新丧,更兼沈寅初的身份,顾长明的寿宴也并没有大操大办,这日吃了午饭,他们二人便回了金陵。
顾父虽是百般不舍,也是无可奈何。
回到了金陵行辕天已经黑了,心莺迎上去,说:“小姐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路上累着了。”
静姝只是倦,恍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想休息了,晚膳就不用了、”
沈寅初看着她的背影,虽然瘦弱,但背依旧挺得直直的,一步一步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厉害。
万毓纾得了消息,也迎出来,沈寅初见了她眉头一皱:“你怎么出来了。”
万毓纾笑了笑,不睬他,笑着问:“你不进来么、”
到了夜里,静姝如何都睡不着了,肚子也饿了,也不愿意在叫心莺,只好自己披着衣服,起床了,小厨房是全天不熄火的,这个时候去,应该会有东西吃。
静姝想着,打开门,走了出去,跨过几重院落,快要走到厨房,却听到一阵嬉笑声,静姝皱了皱眉,不想去听,又看厨房在即,逼着自己走过去,却听到一阵娇笑:“那孙存周和你倒是个对头,孟柏寒居然都肯把那么紧要的东西留给他,现在可是留不得了。”
静姝听见下了一跳,叫出声来。
“谁”
沈寅初打开门,一看是她,心里想着刚才的话她听了多少,皱着眉:“你怎么在这?”
万毓纾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娇笑一声:“呦,这大半夜的,三少奶奶这身打扮要去哪呀。”
静姝抬起头,看她一身红色的暗纹及踝睡裙,一头卷发垂在肩头,浑身说不出的慵懒妖媚。
她只觉脑袋被个闷雷猛然击中般,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轰然倒塌了,他与她的一切,终究是倒了下去,尘土飞溅的,再也没有退路。
沈寅初看出她眼中的慌乱和决然,一瞬间也乱了阵脚,只想和她好好的解释,不由的伸出手,看着她,眼中满是急切的渴求:“静姝,你听我说……”
静姝心里一阵恶寒,仿佛那只手是世上最脏的东西,往后退着,声音尖细带着哭腔“你走开,你不要碰我。”
沈寅初渐渐慌乱起来,急切的想要拥住她,不由的上前一步。看着她说:“你什么都不要信,听我说……”
静姝哭着摇着头,慢慢的退却,突然一脚踩空,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静姝……”
沈寅初慌了神,想伸手去阻挡,可已经来不及,短短九及台阶,生生的别离成一个永恒,静姝卧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肚子,孩子,孩子……
一股温热的血液从身下缓缓流出,静姝痛的已经没有神智,巨大的痛苦与前所未有的恐慌令她眩晕。
她痛得厉害,额上冒着冷汗,鬓发湿了服帖在额头上,沈寅初死死地抱住她,手臂如铁箍一样紧,那样子像是要将她硬生生嵌进自己身体里去一样,听他的话在耳边,像是恐惧的喊着她的名字,周都是杂沓的人声,嘈杂里只听他粗重的呼吸。近在耳畔,又似遥在天涯。
孙妈闻讯而来,看到静姝缩在床上,身下一滩血迹,吓得呆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脸上有冰凉的水珠滴落,静姝反应过来,那竟是他的泪,他也在心疼吗。
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血肉剥离的巨痛扭曲了她的神智,手指无力的揪住被褥,连呼吸都成了最困难的事情。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渗下,那牙齿深深的陷入唇中,咬得唇色皆成了一种惨白,她的脸色也惨白得可怕,心里的恐慌渐渐的扩大,体内好像有着一把刀子,慢慢的割开她的血肉,孩子……
绝望的泪水,要将自己淹没,如濒死的人,想要拼命留住一些温情,可恍惚间什么都没有,孩子……丈夫……什么都没有。
牙齿因为痛在轻轻打着颤,依稀听着万毓纾对着他说:“三少,孙存周不能让他跑了,少奶奶这里不会有事的。
心像是突然堕入冰窖,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发出低弱的声音:“临君……临君,你……”
沈寅初心下焦急万分,在外面绕室而行,几如困兽。
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如同诅咒一般,被她如此绝望的呼唤,心如针扎,在也管不了其他,冲进去。
她本穿着一件梨花白的寝衣,此刻却被鲜血染尽,惨白的灯光下,看着愈发可怖,周围的医生护士,在忙碌的打转,她流了那样多的血,似乎已经将体内的血都流尽了。她奄奄一息,已经再无半分气力。
沈寅初握住她的手,心如刀绞,静姝看着她,眼中大颗的泪水,滚落出来,嘴一张一合,却像是发不出声音,脸色惨白,唯一双眼还黑洞洞的睁着。
沈寅初不得不附到她嘴边,才听到,“孩子……”
沈寅初抚着她的头发,笨拙的安稳:“孩子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门口的万毓纾似乎又叫了一声,沈寅初身形一顿,眼底黯然,像是闪躲。
她无力的抓住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张嘴却是一串串无力的呻吟,终于拼尽力气,终于说出一个句子,话未说出,泪却先掉了下来“我……你,不要走……”
沈寅初看着她眼底浓浓的痛楚似乎化作了一根无形的枷锁,将自己牵绊,可又想到那只镯子,狠狠的闭上眼,握紧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我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狠心挣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沉沉黑夜,她辗转哀哭,那声音凄厉痛楚:“临君……”
他停住了脚,他听见了,那薄薄的嘴唇闭得很紧,那脸色已像一张纸一般苍白。他不说话,不动,不表情,只有那沉重的呼吸,急促的、迅速的掀动了他的胸腔,看着门口集结的队伍,抿抿嘴,终于走了。
他走了,似乎也带走了静姝眼中最后一分神采,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丈夫,自此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孤家寡人,她沉沉的合上了眼。
留下护士大声的惊叫:“病人出现大出血……”
可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无关了,单薄的胳膊垂在床榻,在冷冷的台灯下,腕子上的手钏幽幽的闪着光,像是一滴滴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