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莺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房内静寂无声,床上的蕾丝帘子依旧低垂。
被褥整齐的铺在床上,仿佛从来没有人动过,心莺害怕起来,额上迸出颗颗冷汗,她不会又走了吧?
刚要转身跑出去叫人,一声清飘飘的话传来,“心莺,把我的那件梨花白绢衣找出来吧。”
心莺转过脸,看见静姝好端端的坐在外间贵妃塌上,只因身边一个立着一个官窑双耳白釉瓷瓶,将她隐了过去,她一身白色纱衣,脸色白的看不出一丝血色,若不是那双眸子依旧黑亮,仿佛就要与那瓷瓶融入一体。
心莺咽了咽口水,忍了忍在眼眶的泪水,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重新回到驱壳的声音,她还在。
心莺心里一阵悲喜,答应了一声“唉”。利落的找出了那件衣裳,走到静姝身旁,委屈的说:“小姐,你起的好早,刚才可吓死我了。”
静姝淡然的笑了笑,像是安慰又像是自嘲:“我又能去哪呢?除了这四四方方飞一块天,我又能去哪呢……”
心莺看着她一脸淡然,妨若千年的古井,纵然风吹云动,日升星起,花开叶落,也再不起半点波澜般。
不由一阵心酸,又怕表现出来更惹她心伤,只好努努嘴角,故作轻松,说:“小姐若是觉得在这宅子里孤寂了,那只需在等上几个月,等小少爷出来了,那可就热闹了。”
静姝听了这话,不知是喜是悲,静静的不再说话了,轻轻的抚着肚子,他是知道了自己的境地才来的吗?
静姝嘴角轻轻的弯起一个弧度,这个孩子……既然来了,那就……这样吧。
心莺见她难得露出微笑,也是喜不自胜,欢欢喜喜的拉起她,说道:“那小姐还不赶紧洗漱吃些早饭,小少爷肯定都饿了。”
静姝她催的晕头转向,不由抿抿嘴笑了:“心莺,你如何比我还心急。”
心莺正在布菜,听她这样说,羞红了脸,跺一跺脚,低声说:“小姐,你可不许笑话我。”
天气渐渐热起来,时值午后,风过只闻远处隐隐松涛万壑,声如闷雷。宅子四面古树四合,浓荫匝地,叶底的新蝉,直叫得声嘶力竭。
北面廊下凉风吹来,十分的宜人。正是日长人倦,一本杂志,看着看着手渐渐垂下去,几乎要睡着了,心莺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拉开帘子,看她斜倚在榻上,手上还搭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她依旧是那样单薄,下巴尖尖的,若不是那微微凸起的孕肚,让人怎么也联想不到,这竟是个有着四个月的孕妇。
心莺放下果盘,叹了口气,她怎么就养不胖呢?伸手拿开静姝手中的杂志,想让她睡的舒服些,没想到这轻轻的动作,却把她弄醒了。
静姝揉揉眼,见是她,有些慵懒的笑了,吃力的坐起身,拿起银叉捡了块西瓜吃了。
心莺见她吃的香甜,不由的也放下了心,过了一会,看外头的青石板路上,刚泼上的水,被热气一蒸,散出袅袅的热气来。
不由的叹口气,撅着嘴说道:“这天气真是怪,秋老虎说的可真不是假的,马上要到十月了,日头还是这样的烈。”
静姝吃了几口,便放下叉子,淡淡的笑了:“挨过这些天就好了。”
心莺却皱着眉头,说道:“我是心疼小姐,怀着孩子,天气又这样的坏,你肯定晚上又没睡好,脸色才会这样差。”
静姝摸了摸脸,没有说话。
吃罢晚饭,暑热慢慢散去,静姝搀了心莺的手,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慢慢的走着,暑气散尽,几株古树亭亭如盖,微风吹来,一阵郁郁芳香掺在晚风中,徐徐飘过,脚底下萱草丛丛,竹林间潇潇有声,静姝走在这里,心也慢慢的沉静下来。
湖上初升的下弦月,如半块残玦,浴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一湖新荷亦借得了月意,荷叶的影仿佛轻而薄脆的琉璃,倒映在银光粼粼的湖面上,将湖割裂成无数细小的水银,瞬息万变,流淌不定。
心莺笑嘻嘻的说:“我看了这几日的报纸传来的都是捷报,想不日就可以凯旋归来了。”说完吐吐舌头,像是说错了话,偷偷看了静姝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又像是浑不在意,心莺暗悔。
静姝听了,脸色一黯,随即垂下头,这几日下人口口相传的事,自己并不是不知道,沈寅初在殷川日日和万大勇的女儿厮混在一起,都已经传到这里了,想必……是真的吧。
那个女人也会为他洗手做羹汤吗?也会在他打完仗后陪他说话,会在他难过的时安慰他吗?
一样的月夜,莲花也是开的如此……静姝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当初冯玉棠咿咿呀呀唱着的《碧玉簪》那一段段戏词,如今想来,倒像是讽刺一样,当初自己观完戏后的感叹,只不过仅仅一年,就完全印证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一年呵,静姝闭上眼睛,当时的母亲言笑晏晏的样子像是留在眼前,哥哥和孙存周笑着勾着肩,说笑的样子也慢慢的浮现在眼前,只不过仅仅一年,母亲走了……哥哥远走他乡,孙存周……
静姝不敢再想,自己如今嫁给了沈寅初,可如今也算是宠也随他,弃也随他了……当时从他口袋里寻到那只自己遗失的红珊瑚耳坠的时候,自己还曾幻想着,他是爱着自己的,可从下人躲闪的语句中听到他已有了别的女人的时候,像是一盆冷水,浇在自己燃着余烬的心上,浇息了自己对他的最后一分希望。
既然是这样……那就,随他罢。
可今日听心莺提起他,那冰凉的心似乎又重新又在翻滚,又像是死灰复燃一样,灼灼的烫着自己,却无处可躲,只能生生承受。
静姝扶着一旁的合欢,指甲深深的陷进去,告诉着自己他的事,自己不愿意在参与,可是心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不可制止的痛起来。
静姝咬紧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肚子的孩子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情,伸出小脚轻轻的踢了一下自己。
静姝愣了一下,连呼吸都好像漏了几拍,怔怔的站着,不敢再动,仿佛这是一场美梦,一动便像泡泡一样,一碰就碎。
肚子里的宝宝,像是听到自己的心声,又踢了一脚,这下静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弥天而来,自己也像是被融化了一样,呆呆的站着,笑出了声来。
这倒吓坏了旁边的心莺,忙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静姝稳了稳心神,喜极而泣,手忙脚乱的解释:“孩子……孩子刚才踢了我、”
心莺也是欢喜极了,想碰一下她的肚子,又像是怕伤着她,手足无措的笑着说:“小少爷这样好动,以后肯定是个大将军。”
静姝淡淡的笑了笑,怅然的抚着肚子,轻轻的说:“宝宝,妈妈只剩下你了。”
心莺看她半晌不做声,像是不大舒服,便搀着她,说:“夜风吹多了不好,小姐我们回去吧。”
静姝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那就回去吧。”
她回到了房中,心里仍是不好受,屋子里放了几坛子冰,被电风扇一吹,冒出丝丝的凉气来,这样一吹,倒是不怎么热了,只是心里还烦闷的难受,到后来,人倦极了,才生出一股朦胧的睡意。
朦胧间,像是看到了寅初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含情脉脉的在诉说着相思……只是自己实在是倦极了,竟也以为是真的,这是个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