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已经扯不出笑脸,直接跟程伯就事论事,“我咄咄逼人?”她还从未被府里人指着鼻子骂过,气得她抓起框里那件洗烂掉的衣服,振振有词道,“程伯你看,有证有据,这件可不是一般的衣服。”
“我知道,王妃的衣服嘛,王妃有那么多衣服,值得大题小做?”
秋菊简直气到无语,反而想笑,“呵,这件衣服是专门定做的,是替王妃准备在下月初的国宴上穿的,到时番邦诸国都会见到王妃身着此裙盛装出席,竟被这个贱婢洗成了这样,您说究竟是我咄咄逼人还是她万死都难以赎罪?”
秋菊也不将矛头指向程伯,只认为他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说开了,他应该能理解自己。
程伯果然在听完秋菊的解释后有了丝犹豫,这样看来,秋菊并非无事生非。
侍婢一看唯一的救命稻草有了动摇,连忙道出自己的苦衷。
“事情不是这样的!”
“哦?你说。”程伯抓住机会忙问道。
秋菊估摸着时辰,她出来也好一会儿了,王妃指不定已经开始寻她,她很忙,没有功夫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刚才既已说得很明白,错责也已明确,她完全没有理由再耗下去。
也不等侍婢说完,秋菊吩咐手下人理直气壮地上前把侍婢押了过来,待程伯刚要有所行动,秋菊忙抬手制止道,“程伯,听我一句劝,这事儿您就别管了,秋菊还得回去伺候王妃,先行告退。”冲程伯扶了扶身子,侧头,命令口吻,“我们走。”
秋菊带着一帮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侍婢一路上都在喊着,说自己是有苦衷的,弄得程伯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找世兰解决问题也只是想吓唬她们,没想到秋菊竟然不买账,逼于无奈下程伯只好真的去找世兰了。
这会儿,世兰正练完了剑,浑身血气翻涌,陶瓷般匀净的圆脸上泛出好看的红光,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百倍。
刚找凳子坐下来休息,就听见程伯的声音由远及近。
程伯跑到世兰跟前,手里还端着她的衣服,老气拼命地喘着,“小王……爷……”到了王府,程伯已经改口,没有再喊世兰小姐。
世兰立即从凳子上起来,让程伯坐下,再将他手里的托盘放到了石台上,一面抚着程伯的后背帮他顺气,一面开口询问,“怎么了程伯?别急,慢慢说。”
程伯大力的喘上几口,才将刚才发生之事说了出来。
世兰一听,不乐意了,想着王府里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一件衣服而已,有必要把人家双手都弄得血肉模糊吗?赶紧让程伯带路,她要去看看。
经程伯打听,侍婢已被秋菊赶出了府。
所以他们片刻不耽误地朝后门赶去,希望还来得及。
幸亏到那儿时,大老远已经听到吵闹声,看样子人还未出府。
“住手!”
世兰见到几个家丁将侍婢的东西扔出了门外,然而侍婢的双手都没有包扎,愣是在纠缠中旧伤又添新伤,血也弄到了家丁的身上,家丁一看自己的衣服袖摆全是血,腥气不说还晦气,一气之下,下手更重了。
“本王说住手!”
世兰的动作很快,快到家丁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她踢飞出去。
其余的家丁跟只顾站岗的门卫一见是小王爷驾到,立即跪到了地上,尤其那名被踢飞后摔得不轻的家丁,都顾不上疼,赶紧连滚带爬地爬回来跪在世兰面前,声声求着饶。
“王爷饶命啊~”
这件事终是惊动了王妃。
偌大的院子里,繁花盛开。
世兰与王妃坐在高位,两边站了许多家丁跟侍婢。
中间跪着犯婢阿香,秋菊因为是当事人站在了阿香旁边。
此刻,秋菊的脸色很难看,她实在搞不懂,明明是件小事,怎么会弄到这么大,连王妃都惊动了,她恶生生地看向立于世兰身侧的老人,暗自决定,她跟这老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人员已经到齐,王妃分别看了眼阿香跟秋菊,那件事秋菊已经跟她说了,但碍于世兰的面子,她还是耐着性子移驾过来主持。
“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王妃端起一杯茶,含边啜饮一口,放下,再用一方段帕无比优雅地沾了沾唇角,声音是慵懒的却透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阿香吓得一个激灵,嘴唇不自觉地抖了抖。
秋菊见她吓得说不出话,满脸鄙夷之色,转脸朝王妃跟世兰的方向扶了扶身子,底气十足道,“还是奴婢来说吧。”
“恩。”王妃点了下头。
世兰与程伯相视一眼,均没说话。
“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我奉王妃娘娘的命令去取那件娘娘准备在国宴上穿的衣裙,可是到那里就发现这个……”秋菊本想说贱婢,但她想想不妥,立即改口道,“发现她竟然把娘娘的衣服洗烂了。”
为了坐实所言非虚,她立即招了招手,让手下丫头端上来那件衣服,还特意给王妃、世兰过目后,再摆到了阿香的面前,好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做的好事。
王妃暗地里跟秋菊互换了下眼色,那件衣服她早就看过了,如此不厌其烦地再审一遍,无非就是做给世兰看的。
“阿香,你还有何话说?”王妃再次端起了杯子,揭盖前问了句,声线无比温柔却已没了耐心。
阿香攥起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迟迟不言,看得世兰跟程伯都为她捏把冷汗。
倒是程伯现在的处境最为尴尬,于是脱口便催,“阿香,你倒是说啊,现在小王爷跟王妃都在这儿,有任何的委屈你就说出来,别怕,啊?”
阿香似是为程伯这句话一下有了勇气,抬头直视着恍若天人的世兰跟王妃,曾有一瞬,她差点被高高在上的二人晃花了眼,仿佛身为皇族的他们与生俱来就有着一股让人不能直视的威慑力。
阿香抿了抿嘴,终是开了口。
“参见王妃娘娘、小王爷,奴婢名叫阿香,是上个月刚入府的浣洗丫头……”
阿香不卑不亢地细细说着,从自己的家世到如何入府,在说到那件衣服时,她留下了悔意的泪水,她承认是自己的一时疏忽,但那也是有原因的。
本来阿香就长得极为娇小,因为当初塞的银子不够,入府后便被分到了十分清苦的部门,府里老人几乎每天都会让她洗多于她们三倍的衣物,巨大的工作量使得阿香精神恍惚时常出错,但好在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昨天,秋菊派人将王妃那件衣服送来,像这等贵重的衣物向来都是老手操刀,毕竟事关赴国宴,万一洗得不好或者哪里坏了,她们都要受罚。
可就是因为上回一个老人洗坏了睿安亲王的衣物,被赶出了府,弄得浣衣部上下人心惶惶,以至于没有人敢碰那件衣服,但衣服已经送来,总得有人洗。
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是落到阿香的头上,老人们还逼迫阿香,称她要是不洗,以后她在浣衣部就没有立足之地。迫于无奈下,阿香只有唯命是从。
然而王妃的那件衣裙用料很是特别,经过特殊处理的渐变色染料第一次下水得用盐水浸泡稳固色泽,其次不能用碱水洗涤不然会严重缩水。
阿香没有经验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洗出来的衣服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这件衣服是阿香洗的没错,但归根结底并非阿香一人之过,阿香求请王妃、小王爷做主。”
阿香无比郑重地磕下响头,声音到了最后能够听出她在急忍着委屈。
“可恶,太欺负人了!”世兰越听越火,终于等阿香说完,她再也忍不住了,拳头捏得死死的,往扶手上重重一锤,“娘,那些下人也太坏了,都这么欺负她,传出去会有损我们王府颜面的。”
王妃拍了拍世兰的手背,传达着稍安勿躁的意思,还未表态,就听秋菊在一边急道,“阿香虽情有可原,但这件衣服确实是阿香一个人的过失,她明知衣服贵重却不问清楚如何洗就下了水,身为浣洗丫头,来府一月有余连这点常识都不具备,实乃咎由自取。”
世兰一听,火了,立即站了起来,“本王还没说你,你倒会顶嘴啊?那些人本就不管她死活,还会告诉她怎么洗?而你,没有给阿香机会说清缘由,硬是把人赶出府,其他人却毫发无伤,处事不公。怎么?你想找人背黑锅啊,收了她们多少好处?”
秋菊被世兰说得一时哑口无言。
世兰见此,冷哼一声,直接乘胜追击道,“王妃既然把丫鬟交给你管,你就要负起全责,这件事已经说明你的能力,如果阿香被赶出府,本王想你也不用再留在王府里了!”
世兰负手而立,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本是纤细的嗓音由于她故意压低而略显低沉,其不容有疑地气度却直逼在场每个人的心房。
两边家丁跟丫鬟无一人敢抬头看去,全部埋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秋菊一直认为世兰是个如看上去那般绵柔的瓷娃娃,整日见她在王妃膝下承欢,撒起娇来更像个女孩子,今日一见,她却被世兰貌比金童的完美面孔下那副狮王的昂昂气魄所镇住。
秋菊一个闪神已经本能地跪到了地上,额际微汗,颤声道,“奴婢失言,还望小王爷恕罪!”
王妃也同秋菊差不多,此刻的世兰让她很意外,世兰虽是她生,毕竟长时间离开身傍,这孩子有太多的方方面面等着她这个娘亲去发掘。
今天,虽弄出那么多事,好在是有收获的。
王妃垂下眼帘,极力掩盖住眼中的赞赏跟喜悦,不怒反而淡淡地弯起了嘴角。
同样开心的还有程伯,世兰是他一手带大,世兰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看着王妃脸上淡淡的笑意,程伯心里无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