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英雄吗
楚横声
祥子今年十八,母亲前年病死了,他跟父亲老根儿生活在一起。他在镇上一家工地上当力工,汗流得不少,钱赚得不多。
这天发了薪水,几个工友凑钱买了些花生米、猪头肉,还有几斤便宜的烈酒,呼三喝四地穷快乐。不知不觉,天就黑透了,祥子喝得晕乎乎的,告别工友,一个人回家,快到家的时候,他听到路旁有奇怪的声音,好像压抑不住的女人哭泣声。
祥子睁大醉眼,发现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女人身上白花花的,衣服都撕掉了。
强奸。祥子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喝一声:“臭流氓,放开她。”他冲了过去。
祥子只看到那男人跳了起来,寒光一闪,他的腹部一痛,又一痛,再一痛。他还听到恶狠狠的骂声:“王八蛋,让你多管闲事。”
祥子一摸肚子,湿乎乎的,手上都是血,他拼命大叫起来。他一叫,男人撒腿就跑,白影一闪,女人也跑。
祥子爬到家,老根儿吓坏了,急忙把儿子送往医院。
祥子在急救室抢救,老根儿在外面急得直转圈,天快亮时,大夫出来告诉他,缝了四十多针,但没危险了。老根儿哭着谢天谢地,大夫奇怪地问他说,不是见义勇为吗?你咋还不报警?老根儿这才醒悟过来,赶紧通知了派出所。警察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警察站在祥子面前,先皱了皱眉头:这么大酒味?喝了多少。
祥子虚弱地说,不知道,反正喝多了。
小镇治安一向良好,近年来都没发生过类似的恶性案件,警察便有些怀疑,那意思是说,是不是你喝多了跟人打架,被人捅了?却说是见义勇为骗我们呢?
祥子急得快哭了,说,真的,那个女人没报案吗—她咋这样啊?我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你们找那个女的,她能给我作证。
警察将信将疑,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答应他寻找那个女人。
一晃几天过去了,祥子天天让老根儿去派出所打听,可没有女人的一点消息,更没有那个歹徒的消息。病友们都说,那女人不会出现,被强奸这种事情,有哪个女人能豁出脸面往外说?
祥子着急上火,伤口感染了。他打着自己嘴巴,说自己傻。老根儿哭丧着脸安慰儿子说,你不傻,你是心好,是那女人没良心。
老根刚说完这话,护士送来一张汇款单,五千元。祥子愣了,无缘无故,谁给他钱啊?再看留言,上面写着:对不起,这钱是谢你救我的,别见怪。
祥子想了想,说,爸,这钱是那个女的寄来的吧?老根仔细看了看单子,呆了一会儿,叹口气说,儿子,应该是她,人家也挺有心,正好咱们缺钱,就别客气了。
一提到钱,祥子更愁了:爸,咱们花多少钱了?
老根变了变脸,吃吃地说不出话,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进病房,大声嚷嚷:救人的人是谁?真了不起,俺来看你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粗人粗话,把那个女的骂得狗血喷头,说她没人性,又把祥子赞到了天上,说他是当代活雷锋。祥子一张脸红得跟花似的,心里却美滋滋的。
壮汉临走时,死活扔下三百块钱,说是他的一点心意。那天之后,祥子陆续接到各种资助三千多块,或是直接送到病房,或是汇款,祥子哭了,这么多人关心他,虽说挨了几刀,值。
祥子的伤终于好了,他又到工地上干活。他格外卖力,不放过任何加班的机会。他想多赚些钱,有机会把那些好心人资助他的钱的还回去—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用人家的钱?
可有一点为难,当时资助他的人,都没留下地址姓名,分明是不想让他记在心里,他怎么才能找到这些人呢?可祥子不急,好人总有好报,老天长着眼睛呢,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这些人。
那天,祥子经过市场时,一眼看到了给他三百块钱的壮汉。他兴奋地跑上前去,掏出三百块钱:大哥,你还记得我吗?谢谢你当时帮我,现在我又赚钱了,这钱请你一定收回去。
壮汉愣了愣,随后认出了祥子。他急忙把钱推回去,不高兴地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泼出去的水哪能往回收呢?你这不是骂俺吗?
祥子笨嘴拙腮地解释,惹得旁边围了好多人看热闹。见壮汉坚持不要,祥子急了,把钱塞进壮汉口袋,撒腿就跑。壮汉一把拉住他,火爆爆地说,你这小子,看来,俺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祥子不懂,还有什么实话?
其实,这钱不是俺给你的,你看俺摆这个小摊,挣的钱能糊口就不错了,哪有闲钱给你啊?是你爸老根儿,他给俺这三百块,让俺装作赞助你送去,所以,这钱俺不能收。
祥子呆了,看壮汉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他撒腿就往家跑,找到老根儿问,那一万来块的捐款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自家的?
老根儿涨红了脸,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说,真正的捐款只有几百块,大多的钱都是他自掏腰包,请别人捐给他的,包括最大的一笔五千块。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啊?祥子问。
老根儿憨憨地笑,说,我把房子卖了。人家答应,买了房子也还让咱们住,咱付租金就行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祥子不解。
老根儿小声说,你……你是英雄啊,可这事无凭无据的,连警察都不太相信,更何况别人了?爸怕你憋屈,再有个好歹,爸这么做,是想让你知道,有那么多人关心你爱护你,你没白挨那几刀。
祥子哭了,边哭边说,爸,我……我真的是英雄?我不是傻子吗?
老根儿也哭了。
比比谁厉害
李洪文
刘大疤就是庙街狗市上最凶的狗霸。这天早上,他用倒骑驴推着十几个狗笼子,来到了市场,在满地垃圾的街边摆起了摊子。
今天买狗的人还真不少,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拉着身穿蓝夹克的男朋友挤到刘大疤的狗摊前。
刘大疤一见买卖上门,露着两颗大门牙,笑道:“姑娘,相中哪条狗了。”
马尾辫指着一只马耳他犬:“多少钱?”
刘大疤竖起三个手指头。蓝夹克脑袋晃成了货郎鼓:“三千太贵!”
刘大疤打开笼门,马尾辫抱出马耳他犬,问道:“它聪明吗?”
刘大疤嘴一咧:“当然聪明!”
“价钱太贵了!”马尾辫要将狗还给刘大疤。
刘大疤牛眼一翻,吼道:“嫌贵还要看,不知道手上有病菌啊,给我,行,先交八百消毒费!”
“强买强卖呀!”蓝夹克大声嚷道。
刘大疤跳过摊子,一拳将蓝夹克打了个趔趄。马尾辫尖叫一声:“三千就三千,不过我们要买一条最聪明的狗,不聪明,给我们都不要!”
刘大疤见自己一拳头打出了三千块,得意地道:“我的狗我知道,聪明不聪明试给你们看看!”讲完,从衣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掏出东西,马尾辫一指他穿的跑鞋,说:“就脱下一只丢出去,只要它能将鞋叼回来,这条狗就是我们的了!”
“脱呀,扔呀!”四周怂恿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刘大疤被众人忽悠得来了兴致。他脱下臭乎乎的跑鞋凑到马耳他犬的鼻子前,让爱犬嗅了嗅,然后,猛地将跑鞋丢了出去。
跑鞋就好像是位喝高了的杂技演员,在半空胡乱地翻着跟斗,飞出了2 0多米,“啪”的一声,落到街心的垃圾上,砸起了一股尘土。
马尾辫冲蓝夹克挤挤眼睛,两人乘那帮狗贩子观看“飞鞋表演”的机会挤出人群。
蓝夹克弯腰拾起跑鞋,拉起马尾辫撒腿就跑。
那只马耳他犬连吼带叫直追蓝夹克,蓝夹克见街上开过一辆运垃圾的小卡车,随手把鞋挂在车厢上。马耳他犬的两只狗眼紧盯着车厢后晃动的跑鞋,一直撵了下去。
刘大疤叫鞋不应,叫狗不灵,没有办法,只好赤足上阵,拔腿追人,还没等撵出十步,便被街上一块碎玻璃扎伤了脚板,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杀猪似的声音哭号道:“我的鞋,我的狗,我的脚啊!……”
刘大疤今天可是大意失荆州了,他干号了半天,才瘸着一只脚回到了自己的狗摊前,正要收拾摊子回家,就听背后传来一阵狗叫,原来他那只马耳他犬没追到鞋,自己跑回来了。刘大疤一见自己的爱犬回来了,这心才算放下了一大半,还没等他把狗抓住,塞回笼子,那只马耳他犬自己“嗖”的一声,跳进了笼子。刘大疤还没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一辆蓝白相间的1 2 0救护车停在了刘大疤的身后。开车的正是那个蓝夹克,他用手一指跛着一只脚的刘大疤说道:“就是他!”
从车里跳下来四名身高体壮的小伙子,强行把刘大疤按倒在了担架上。
刘大疤连嚎带叫地道:“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去住院啊!”
马尾辫穿着个白大褂,手里拿着个针筒,对着刘大疤一扬说道:“进口破伤风针剂,8 8 8元一支!”讲完,一挥针头,就把满满的一筒药水,扎进了刘大疤的屁股。
刘大疤痛得一声惨叫,正要用手去拔针桶,马尾辫提醒他道:“小心,这是进口针筒,三千六一支,弄坏了你赔得起吗?!”吓得刘大疤赶忙住手。他口里不住声地央求道:“小姑奶奶,我不是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
马尾辫注射完毕,一挥手,四名小伙就往车上抬人。
刘大疤手把着救护车的车门,说啥也不进去,他口中大叫道:“医院我是住不起啊,狗市的老少爷们,赶快抱警,赶快报警,就说我欺行霸市,偷摸抢劫,反正说啥都行,把警察叫来,赶快将我抓起来吧!……”
失踪的妻子
杨小颜
梅子镇有个叫李大壮的农民,老实巴交,但傻人有傻福,娶了一个好媳妇叫杨花。两口子你恩我爱,真个是相敬如宾,成亲三年,从不见他们红过脸,就连上天也似乎起了嫉妒之心,不肯让这对恩爱夫妻过一辈子好日子。
第四年,杨花忽然患上了一种间歇性的精神病,脑袋时好时坏。李大壮攒了些钱,带妻子到市里大医院瞧病。谁知他一不留神,就让杨花走失了。李大壮在市里找了半个月,差点把这个城市翻了个底,可就是不见杨花。好多人都劝他,别找啦,八成是给人贩子给拐走了。
李大壮没办法,只好回到家,一边干活一边细心留意,只要听说哪儿有情况,他就马上扑去查看。他还把亲亲苦苦挣下来的钱拿去登寻人启事,足迹踏遍了几个省市。就这样,一直找了十年,杨花还是没有丝毫音讯,他自己倒是被折腾得一穷二白了。
村里有些人劝他别再找了,娶过一个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可偏李大壮就是对杨花念念不忘,再说,一看他这家里这个情况,也没有哪个女人看得上他的。
这天,李大壮听人说,在邻县县城出现了一位患有精神病的流浪女,身材和年纪都跟杨花吻合。李大壮急忙借了些路费,赶到邻县县城,一打听,却是一个惊天噩耗:那个流浪女刚巧在昨天发起疯来,一头跳进河里,这会儿早不知冲哪去了。
李大壮想,只要见到尸体,就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妻子了,因为杨花手腕上长着三粒独一无二的红胎痣。他红着眼,沿着江边找了一天一夜,叫了一天一夜妻子的名字。可惜,菩萨也没有被他的举动感动,李大壮最后绝望了,坐在江边哗啦啦地流了半天眼泪。正所谓祸不单行,正在他打算回家时,却发现那点借来的钱早花光了,这回连他也要变成流浪汉了。
李大壮没钱吃饭,饿了两天,当他走过一家包子店时,看着冒着热气的包子走不动了,肚子一个劲地叫唤。他想伸手讨个包子,但想来想去,就是伸不出这个手。包子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看李大壮这副模样,就知道他的心思了,好心地拿了两个包子递过去,还给他端来一碗茶。
李大壮肚子饱了,眼泪也下来了:“谢谢!谢谢……”
老板娘见他不像个乞丐,好奇地打听起来。李大壮就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老板娘指着他惊喜地说:“啊,原来那个找老婆的男人,就是你!”原来李大壮沿江找妻子的事迹已经在这个小城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年头,还有这么重情重义的丈夫,难得!
李大壮苦笑:“不是我是谁?”
老板娘真是个好心人,打量了他一番,说:“你留下来给我打工吧,一个月给你开三百,要不你想回家也行,我给路费。”
李大壮细细一想,他孤家寡人一个,回家干吗呀,不如在这打工挣几个钱,要紧的是还可以方便打听妻子的消息。于是,他就留在了这家包子店里。
老板娘叫冯燕,是个离了婚的下岗职工,自己开了这家店。冯燕是被丈夫抛弃的,最恨的就是无情无义的男人。开头,她也是为李大壮对妻子的一片痴情而感动,所以才决定帮助他。可后来,时间一长,两人朝夕相处,慢慢的就来了感情。而李大壮也对她满怀好感,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住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家包子店也就变成了他们的夫妻包子店,只是他们还没有扯结婚证,这夫妻两个字还不能写到招牌上。不过,店里的老顾客和左右邻居都知道,男的是老板,女的是老板娘。
一晃就过了两年,两人恩恩爱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块使,把这家小小的包子店经营得红红火火,赚了钱就把这间店买了下来,过着平淡但又令人羡慕的好日子。
这天,包子店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开张了。他们的包子货真价实,待客真诚,很受顾客欢迎。包子一出笼,就围上来一群顾客。
忽然,挤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穿着辨不出颜色的衣服,身上搭着几条破袋子,钻到蒸笼前,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
李大壮赶紧给她一个包子打发她走。冯燕在一旁也看见了,她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可怜的人,见那个女乞丐特别可怜似的,对李大壮叹着气说:“看她几天没吃东西一样,你再给她拿两个吧!”
李大壮就用袋子装了两个包子追出去,塞到女乞丐手里。那女乞丐急忙对他又是躹躬又是行礼,抱着包子乐呵呵地走了。
晚上打烊后,李大壮早早洗了身子,说感觉很累,先上床睡去了。睡到半夜,冯燕这才爬上床来,李大壮醒了,问她为啥这么晚,冯燕说她出去串了个门。李大壮觉得很奇怪,冯燕在晚上是从来不出门的,但他也没多想。
天快亮时,李大壮像往常一样准时起床和面。没一会,冯燕也起来了。李大壮一看,关心地说:“哎呀,我还没叫你呢,再多睡一会吧!”
冯燕没说话,站在旁边看他和面。看着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你说,咱们的包子为啥这么好卖?”
李大壮笑了,头也不抬地说:“为啥?因为咱们做的包子货真价实,面是最好的,肉是最鲜的,而且永远不会变!”
冯燕好半天才幽幽叹口气:“包子不会变,可是,人却是会变的。”
“你说什么呢?”李大壮瞧了冯燕一眼,笑着说,“我不会变懒了吧!”
“你真的以为我没看见?”冯燕淡淡地说,“你也不可能没看见的。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
李大壮顿时停止了动作,怔在当地,低着头问了一句:“看见什么?”
“昨天那个女乞丐!”冯燕盯着李大壮的背影。
李大壮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瞪着冯燕。
冯燕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她手上的三粒红痣。”
“啊—”李大壮的脸瞬时变得惨白无比,全身禁不住微微发颤。冯燕难过地别过脸去:“第一次我以为你没发现,所以叫你再拿两个包子给她。可是,我看见你根本就不敢让她看到你的脸……”
“你、你别说了……”李大壮痛苦地捂着脸。
冯燕转身进了楼下的一间小房间,再走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不是别人,就是昨天早上那个女乞丐,此时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梳了头发,站在李大壮面前,愣愣地看着他,一脸迷茫。
“我的杨花啊……”李大壮两腿一软,跪在了妻子的脚下。
最后一滴眼泪
非 鱼
这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阿瓦城的所有人丧失了流泪的能力。自私和不信任,让阿瓦城人的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酷,不知道悲伤和欢喜,不知道感恩和感动,他们的泪腺蜕化,眼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人,他们装模作样的哭泣只是一些干巴巴的声音,类似兽类的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