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以后也就是六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来钟,陈刚终于放假到家。小子还没进门,就破着嗓子喊奶奶。妈妈小慈去车站接他,此时她正拉着旅行箱,落他后面至少八米。
老太太早已喜上眉梢,她站在沙发前,侧身微笑着打量她孙儿。小子又长高了,怕有一米六多,他五官端正,皮肤白嫩,长得随娘、阳光帅气,美中不足就是额头前凸,不过没有他的父亲那么明显。
小慈在二楼(儿子卧室在老太太隔壁)整理儿子衣物那会儿,陈刚跟奶奶坐在客厅咵天。多半是奶奶在问这问那,刚儿平平应对却明显是耐着性子,因为他一半心思在玩儿手机,且有时答非所问,好在他的奶奶不甚听清。听说他只在家待五天,老太太很不高兴,丰腴且松弛的脸肌红了也僵了,大声说:
“什么鬼夏令营!咱不去不行吗?厦门?厦门我知道,在福建,对过就是台湾,要玩,有的是机会玩。”
儿子自己报名参加夏令营,小慈对此心里矛盾,既支持又有点不舍。她很无奈。翌日一大早,小慈就把老太太的早餐买了回来。老人还在洗漱,她于是扯着嗓门喊:“妈,早点搁在这儿哈。”
“晓得啦。”老人居然听见了,又大声说,“叫刚儿早些回来,热。”
小慈领着儿子去新春阁过早,然后再去江边锻炼。
外滩体育广场人头攒动,除了闹哄哄的广场舞,除了一拨又一拨的太极拳、岳家拳什么的,除了跑步的打球的,几乎每棵树下每座器材上都有人。今日小慈没走平日“程序”,她领着儿子来到广场一角,说:“刚儿你跑步,妈妈测测你的体能,一起跑?不不不,妈妈腰痛,我做扭腰做提臀,你跑,绕场五圈,对,就五圈……
“妈……”
“只能五圈,你一定要跑六圈七圈也行,但……
“妈——”
“八圈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只能五圈!”小慈的小嘴儿连连说。
十五分钟过去了,跑完五圈的陈刚早已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对他妈说:“妈你真坏!我,我,我本来只想跑两三圈,你……。”
“哈哈哈哈,不错啊儿子,身体倍儿棒!”她冲刚儿伸出拇指,一边帮他擦汗。
绿草如茵的江堤上,儿子挽着母亲(快有母亲一般高),娘儿俩说说笑笑地直奔农贸市场而去。
农贸市场里各式各样的蔬菜琳琅满目,几家卖猪肉的,肉凳的上方电风扇悬着纸带不停地旋转。卖牛肉只有一家,却不敢用那种方式驱蝇——生怕注水被吹干。卖鱼的倒有好几家,大盆里增氧机不停地喷出气泡,鱼儿在盆里游弋。江城人做生意不兴吆喝,因此这儿声音并不太嘈杂,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儿。小慈已经好多天没来这里,今天来是因为唯独这里有新鲜河鲶买。
出来时,手提河鲶的小慈,突然看到那天帮她解危的保安,心存感激的她正想上前打招呼,忽见那他大声喝斥——原来他正和另外两个城管一起驱赶马路上的菜农。在她的眼里,这帮制服汉子显得很“暴力”,于是也不好意思打照面,扭头由旁边绕了过去。路上,她煞有介事地考问起刚儿:“陈刚,你坐公汽给老人让座吗?”
“让。”陈刚说。
“要是看见有老人跌倒呢,你扶啵?”
“你说呢?”儿子笑问她。
“嗯……”她一时犯懵,不知如何说好,只好把球踢回去,“我问你呢。”
“扶,当然扶。不过,最好找人一块儿……”
她莞尔一笑——儿子的回答令她满意。小小人儿叫她刮目相看,她甚至觉得儿子有从政的潜能;或早熟。
买完菜回,小慈又马不停蹄地带儿子去买衣服。
在鳄鱼牌专卖店,她看中了一款体恤,叫人取下来给儿子试穿,儿子却不肯要。她说这是世界品牌,可儿子说什么也不要。母子二人拧了好半天,她竟然撒起做母亲的威风来:“吃,听你的。穿,得由我!”儿子:“你买你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等一等,”她把T恤递给售货员,“对不起哈。”跟着跑了出去。
儿子钻进另一家专卖店,小慈仰头望去,上头一个大大的白色耐克标志。须臾,母子二人从耐克专卖店里拎着衣服还有运动鞋出来。刚一出来,恰好撞见从凯丽超市那边过来的鞠翠莲。鞠子有些喜出望外:“姐——你儿子吧?咦,好帅哥儿。”虽说没正式结拜,她还是去了那个“潘”字。于是小慈也指使儿子:“叫姨娘。”“姨娘好。”小伙儿嘴巴怪甜。
鞠子连忙拉她到树荫下咵天,陈刚在一旁玩手机游戏。鞠子问她最近干吗?她说没干吗,看书上网而已,却问鞠子“手气”如何?鞠子眼一亮:
“我好多天没打,为什么,你还不晓得呀,严打嘛!规定只许打几毛钱的小牌;有领导说,小牌是娱乐,大牌是赌博,钱本身没变,量变引起质变。你知道,小牌没什么鬼味,所以我也懒得打。”
听说“严打”,小慈倒有些兴趣,问:“你说严打,那,二八杠不是也禁啦?”
“当然。”鞠子瞪着她笑道,“咦!你好像不是江城人——最先‘打’的就是二八杠嘛。据说上头发的令,把所有二八杠馆都给抄了,人都抓了。”这时,鞠子环顾四周,凑近她耳边说,“听说公安局长都‘双规’了,难怪以前搞不动,难怪二八杠老板都那么牛气,原来公安局长替他们撑腰,叫什么,利益……互助……”
“是利益输送吧。”小慈说。
“对对,利益,输送,说穿了,他们是一伙儿的。”鞠子愤愤的表情。
小慈似乎不大关心那么高端的事,却说:“叫我看,玩点吧细牌好,无非消磨时间,没压力,图个玩,正好。”
“好是好,可是二妹家麻将机也给缴啦,有人叫她老公掏路子弄回,也不知弄回没。”
“鬼,你知道的真多。”她伸手拍鞠子肩头一下,“改天再聊吧,姐还有事。”
“好。”告别了,鞠子又回过头,“姐,我,想……啊你忙,明天再说。”
鞠子知道的是“真多”,但是还有“大事”她却不知道。比如市委有个副地级的“左大人”,力主“禁麻”,他在大会上义愤填膺地说:“沾上麻将就是赌博!”“坚决取缔麻将!”好在开放务实的班子成员对他知根知底儿,才没拿鸡毛当令箭。据说早年批林批孔,有人说了句“孔丘是教育家”,此君立刻给人家扣上一顶“反革命”帽子。
别过鞠翠莲,小慈娘儿俩没走超市这边的直路,却弯去北边路口,因为那边可以看见崔二妹的屋。拐过路口,果见那门前挂着一铝合金牌子,中间一溜红字:翠云街老年活动中心。
下午烈日隐退,天上彤云密布。三点钟,陈刚还在睡觉,小慈下楼在门外看了一眼,没叫醒他。她一个人出门,去的农行营业部。
她是把昨天建国还的钱拿去存。建国说这钱本该早还的,因为妹夫酒店交了一年的租金没有资金周转,又给他转了半个月。
新装修的自动存取处,并排三台ATM机,全是取款的,最里边一台可以存钱却被贴了张“故障”字条。于是她只好走进营业大厅。
大厅里冷气开放,一侧有电视播放。人还真不少,小慈在抽号机上抽了张排队号,她没去那排铁椅上坐(有许多空座位的),而是去看门边的一个大牌牌,上面大字是“金钥匙交你理财”,有关买基金的。亭亭玉立的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很兴致地看牌子上的字。看着看着,不料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移动过来并立在那。她拿余光瞥去,不敢确认,遂大着胆子扭头去瞅——正好那人也在瞅她,于是四目对视!二人几乎同时吃了一惊,却又都有一些慌乱。
“你叫什么名字?”小慈似乎显得老练点儿,刻意捏着声调问。
“李志方。你呢?”他说。
“哼!”小慈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却试着还用一种装腔作势的语调挖苦:“志,在,四,方——名字倒是蛮漂亮的哈,可惜了……。”语气冰冷,凸显揶揄,敌意藏在讥讽里。
“没法子,名字是我爸取的,叫,叫了30多年了。我,我,啊……对对不起哈。”
“什么哦?”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还喘着粗气。
“嗯……”这李志方低着头红着脸,嘴巴嗫嚅足有二十秒钟才挤出几个字,“我不该扰人清梦,把你吵醒了。”
小慈万万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回避而且以这种调皮方式(她这么认为)直面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虽然谈不上幽默却也有点滑稽,听得小慈有点儿想发笑,但,她还是暗暗控制着脸部肌肉。不过气氛却一下子改变了不少,说不上“友好”但至少不再充满敌意。
接着二人就当是初次相识的成年人,随便闲聊了几句。她这才知道这李志方是西郊村的人,在海南工作多年,近一二年在家混。前天他叔父给他汇些钱,叫他买车开。上午看好了一辆二手车,下午来取钱的,不巧就碰上她。这时扬声器传出了“请112号到4号窗口”的提示语,小慈于是没打招呼,扭头疾步走向4号服务窗口。
吃过晚饭,雨还是没下下来,空气有些燥热。老太太却叫孙子陪她去公园遛弯儿,陈刚在楼上玩电子游戏,是什么三国大战、正玩到惊险刺激的地方,不肯去。小慈见儿子的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学校禁用手机,平素也没怎么玩,因此也没吱声。老太太于是嘟嘟囔囔了好一阵子,继续看她的电视连续剧。
“潘——小——慈。”
门外忽然有清脆的长音在喊她名字,她一看,喜的一惊:“郝菁呀,死鬼,你怎么回了?”
小慈要领郝菁去楼上书房,郝菁不肯,两人就在吃饭桌上坐了,餐厅与那边的客厅虽然没有阻隔,却也离的好远,互不干扰。
郝菁比小慈略微矮些,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长脸型还戴副眼镜。她与小慈高中同班同学又最要好,且都是优等生,那年高考她考取西北政法学院,现在耀州中级法院工作。女人平时多穿制服的,今晚穿件连衣裙却显得不怎么合身。“你胖了哇,鬼。”小慈拍着她肩膀说,又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妈做阑尾手术。”
“哦?没事儿吧?”
“没有。记得我们小时候一听说开刀不得了,现在割个阑尾就跟挑根刺儿似的,非常非常简单。”她捋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对着小慈一笑,“我是胖了哇,鬼,你这家伙倒还和做姐儿的时候一样样儿,一点儿没变,真让人嫉妒。我要是个男人嘛,非得把你爬了不可。”
说完俩人都哈哈大笑。
“法官还这么粗俗。”小慈放下一盘西瓜说。
“法官不也是人嘛。”郝菁自主拿块西瓜,咬下一小口,又说,“唔,在别人面前道貌岸然,在你这家伙面前我可是无拘无束没大没小回归自然啦。”
老同学长时间没见面,问候了几句各自家庭,咵几句家事自然而然又聊起过去。所有久违的同学大抵都是如此,互通各自熟知的某某某并且适时加以评论。当年她们那个重点班几个成绩好的女生,除了潘小慈外都考上大学,如今混的都不赖:刘春芳出国了,在德国;考取华师的陈雪容,去年由本市团委书记调去外县当副县长;孙素玲大学毕业分到上海,郝菁赴沪办案她还招待过郝菁一行。这就是当年班上的“五朵金花”。
“真的世事难料哈,那时其实你成绩最好,每次模拟考试你都前五,结果反而没考上。唉!末了你就跳了江了哈。”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如此讳莫如深的事儿竟然脱口而出!片刻,又自觉失言,自个儿转弯,“不好意思哈,我,我太冒昧。”
“切!这有什么呀,”小慈不羞不恼,她说,“我自己都不以为是丑事,什么大不了的嘛,经历而已。现如今奇事怪事多着呢,你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郝菁笑盈盈的,她似乎来劲了,搁下残瓜竖起大拇指:“你那一跳,酷!一次历险,”好像还嫌不够损,又笑道,“不不不,免费漂流,哈哈哈哈免费漂流。”
“一场噩梦倒是真的。”这回小慈倒没有迎合她,而且语带忧伤,“人问一百回,我想一百次,想破头了都,却硬是想不起当时的情形来。”
“唔,也是。”郝菁掏出纸巾拭面,像是自言自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女人嘛,学得好不如长得好,长得好不如嫁得好。现在你看看,同学当中还不是属你最好,长的好又嫁得好,不用上班做专职太太,儿子房子票子全有,享福啊,真享福!”
“享——福。”小慈摇头苦笑。
“嗯?”郝菁扶一扶眼镜、注视她良久,另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又好象读懂什么似的,“我始终认为,‘女人变坏就有钱’这话不尽然;‘男人有钱就变坏’倒是铁定的。我告诉你,”她看了看那边的老太太,稍稍压低声音,“男人花心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
“什么呀!”小慈不得不打断她,努力做出好一点的表情,说,“他有那样的本事,那就好嘞!”
“哦?”郝菁反应机敏,于是又判定她老公有功能方面缺陷,于是便改换口气,“哎,找个蓝颜知己呀鬼。你不象我,成天忙死了。”
小慈看着她,淡淡一笑:“你呀,你上班怕也尽故事儿吧。”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郝菁于是便咵起一些笑话案例,咵到末了,还说了一件稀奇事儿,说那耀州有个大老板,养了四个老婆,而且四个女人都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打麻将都不用出门刚好一桌。四个女人以年纪互称姐妹,除了老四,她是80后的,都叫她小妹,其余通通称“姐”,老大叫老三都叫“三姐”,即:大姐、二姐、三姐。
“姐。”二人正说着笑话儿,突然闯进了一个瘦女人。
小慈连忙起身:“鞠子,今晚没打牌?又是小牌没得味?”
“没有。跳了一会儿街舞,大胯都扭痛了。”鞠子说。
这个时候,郝菁觉得咵的差不多了,见来了个“桔子”,她也不想掺乎水果当中,就跟老太太打过招呼告辞了。
鞠翠莲吃过一块西瓜,连她吃的和郝菁吃的西瓜皮一起倒到垃圾桶里,然后说:“我好几天没打,小牌儿打的没味。”拿过小慈递的毛巾擦过嘴和手,“唉!这几天我家乱七八糟的事儿多。”接下来就咵起她的家事,其实是她老公石材厂里的事。
原来老公那石材厂上周出了一起工伤事故:工人排一个哑炮,炸倒没炸着,却让一个滚下来的巨石把一只脚的脚掌压碎了一截。厂对面不远的山上有个小道观,道观里老头儿对她老公说,你厂里近两天还会出事。他以前也问过老人一些事,觉得他的话很是灵验,于是信他,停几天不做,反正生意也不好。厂里停工,别的人都回去了,却有两个四川民工,一男一女跑去江边玩。
“你说气死人啵,江边上有什么好玩的?连个贝壳都没得,两个苕偏要去那。正玩,突然山上响,一个大石头往下滚,男的就叫快跑,你说那个死女的多气人!石头直的滚,横着一步就避开了;她却直跑,结果咣地一下,正好把腿砸断了。”说着鞠子掏出一个小折扇扇,“早上我老公说他眼皮跳,要去厂里,我说停工有什么事,他说上次停工贼不是把补偿器偷了?于是就开车去,刚一到就发生这个事,那个男的还在车上用四川腔说,‘老板儿,你比120还快哈’——气死人不?又起脱了我上千块。你说责任?没法子呀,人是俺厂的人,石头也是俺厂的石头。”正说当中,突然她拿眼一挑,小慈顺势一看,那边的老太太抽风似的腿直发抖,慌忙跑过去:“妈你怎么了?”“没事,脚麻。”老人怡然自得地说。听说脚麻,鞠子忙去厨房垃圾桶找一根捆菜的稻草,掐两小段段递给老太太,老人把那草放进嘴里一呡,随即粘到眉毛上。小慈大惑不解地:“搞什么名堂哦?”“你没听说,手麻犟脚麻老,贴根草当时好。”鞠子说。果然,只过一会儿,老太太腿也不抖了,说:“没事了,你们咵,我睡觉去。”
二人重新入座。又扯了几句闲话鞠子才说了件正事:想小慈出面,把她家石子进到金丽公司。
小慈说:“现在不是到处都在修路吗,石子应该俏啊。”
“唉!你千莫提修路,提到修路我就想自杀。”“自杀”二字一出口,鞠子的脸一下子充血。
“怎么啦?”对鞠子的尴尬,小慈浑然不觉。
“说来话长,现在的交通局长和我家公公以前在沙河镇同事,那时我还冇到钞家。说我那公公实名举报镇书记,个中名堂我也搞不清白,反正书记还是书记,啊,就是现任的交通局长。那人可记仇了,公开地叫所有工程不都准进巨钞的料。你想,修路的都是他的人,谁敢不听。所以我家石子一直走水路外运。利润当然也少些。”
小慈说:“原来如此。那,我想应该没问题,我去试试。”
“那太好了!”鞠子赶忙从包里掏出几张名片,“拜托了姐……”话音未落她手机响了,从手包里掏出来,“喂,在姐家,潘姐嘛我还有哪个姐?就回就回,跟催命似的。”挂了电话一看,“哟,这么晚了。”
新的一天在炽热的阳光下开始。早餐后小慈先安排儿子写作业,上午她要去看病人,检查刚儿的学习只好搁在下午。因为江城习俗,看病人只能上午看。
她先去了宝仁堂,买的不是那种精美包装的补品,也不是什么“金”,而是一棵野山参。
从郝菁她母亲家出来,小慈由凯丽超市那条路去往金丽公司。走到市政府门口,看见那里聚集好些人,好像是在围观什么,好像唐智权也在里头,有人打着一个蓝布横幅,横幅上面很大的白字:“公民合法房产不容侵犯。”她不爱凑这种热闹,低头快步走开。
在金丽公司,她要找陈浩,陈浩没在。旗伢就叫舅妈在总经理办公室歇息并给沏了杯热茶,刚坐下不一会儿,陈浩骑着摩托车回来了。听说她来了,陈浩赶紧跑上楼。
陈浩问嫂子有什么事?她就把鞠子托付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一边还递上名片。“巨钞石材厂”,陈浩说:“就这点小事儿呀姐,那,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何必跑一趟。”“没给你添麻烦?”“说什么呀姐,反正那石子我们总是要的,进谁的不是进。”他忽然严肃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质量一定得保证。净石子,不得有一点石碴。规格?我们要的规格他们知道。”
接下来小慈一再叮嘱,叫这件事情千万不要给陈卫平说。陈浩却叫她在这里吃午饭,说中午有客餐。
小慈说:“不了,刚儿回了,非要我给他做粉蒸肉吃,我得赶紧回去。”
陈浩说:“哟,父子俩各有所好嘛,一个要粉蒸肉,一个爱吃你的剁椒鱼头,看来你的厨艺绝非平庸——什时候教教你老弟媳妇啊。”
“好哇,既然你高看嫂子,那我也不吝赐教啊。”小慈说,“嗯,那事千万别叫你哥知道哈。”
“哎哟,姐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这是怎么啦,你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个性嘛。”
陈浩也是本心话、并无他意,小慈却听得脸儿红红的,低头走出门,想想又回过头,问:“公司开除职工吗,陈浩?”
“没有哇。”陈浩莫名其妙。
“真的?”
“真的。开没开除谁我能不知道?”他想了想,又说,“啊,对了,我哥在家时说要开除老宋,这我知道。可是……可是他末了又把人带到峡江去了——想必不可能开除吧。”听到这,小慈已经出门,掏手机打电话。陈浩还在自说自话,“其实老宋人还是满不错,就是那点儿毛病不好。”
一周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老太太当然觉得更快,大热天儿,竟老是说刚儿“床还冇困热就走”;也是,回来六七天,孙儿仅仅两次陪她去公园。刚儿也许根本没当回事,她可觉得“好奢侈”哩!小慈先是忙着检查刚儿的学习情况,每天只安排他少量阅读、写作业,多半时间却领着儿子四处闲逛,金丽公司自不必说,还有孩子他舅的电动车店、老苏的批发部甚至谢小川的轮船公司他们都去过。在她看来,似乎培养儿子的“人际交往,语言沟通”比读书还重要。闲暇时候她也跟儿子打了几场羽毛球,另外母子俩还游过一次泳,看了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