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莲戈十分烦躁,全拜那没脸的小蛇妖所赐,整日追着要洞房,闹得碧璃宫上下皆知。
往日她以大掌司之尊升座授业,门下弟子无不兢兢业业克勤克勉,近日却常窃窃私语眉眼暧昧。莲戈修为深厚,耳力当然不差,虽然遥坐高台,那些悄悄话倒一字不差听了去,顿时气得她三魂冒火七窍生烟。
原来那孽畜求爱不成,竟拉着她门下弟子倒吐苦水。
“天地两极,日月乾坤,阴阳双修本是寻常,于修行有益无碍,你们师尊祖怎么如此不解风情”、“我方成人形,不谙人道,诸位可有擅长此道者,烦请授之一二,不胜感激”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真真有碍风化,令她堂堂大掌司之威严荡然无存。
奈何皋羽脸皮之厚,实在三界罕见,因“血盟”作缚,杀不得他,打不得他,骂他又没用,他不气不恼只怎么笑呵呵问:“什么时候洞房?”她气得只想一口淤血呕他一脸。
长此下去,如何是好,这碧璃宫还有体统?
莲戈痛定思痛,决定找皋羽促膝长谈一番。
当下便寻了处僻静,招来皋羽,语重心长道:“男女双修之根本,发乎于情。眼下你我相识时日尚短,彼此所知甚少,若急而求成,去情存欲,岂非落了下乘,于修行背道而驰?”
皋羽听得连连点头,直说日后先将感情培养才是正经,关于洞房的念头就此按下了,莲戈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从那以后,皋羽对莲戈愈发殷勤,端茶送水揉肩按背嘘寒问暖,无一不极尽细致,倒让莲戈有些消受不起。
这日,他又设了一桌珍馐百味,斟满琼浆玉液,前来跟前讨好。
莲戈望着满桌琳琅,有些意外,“你竟精于庖厨。”
“我知道你修为化臻,早已辟谷,做这些吃食也不为果腹,只为尝个新鲜。”
皋羽夹了些菜放在莲戈碟中,“快些尝尝,若有特别喜欢的,日后常为你做。”
莲戈略吃了几样,果真与寻常不同,就是天宫设宴,也不过如此。
想她自嫁了他,总是千般不美,眼下倒觉得,还是有些好的。
正觥箸交错时,有仙侍来报,说少掌司回来了,正在议事厅等待,有要事相告。
莲戈命侍从将酒菜收了,起身往议事厅去,皋羽也随她一道同行。
她本想打发他去别处,犹豫了一会,还是让他跟着,只在半路上跟他说道:“有一事本座要告之你。”
皋羽点头,从旁侯听。
“事关你所化人形,其容貌极为肖似靖天始尊,门下弟子地位低下,无份得见上神,所以不识,日后总会遇见有识之人,你只需澄明自己,其他无需多言,也不要对上神不敬,明白吗?”
皋羽眸心暗沉,神色与寻常无异,略微迟疑,问道:“我的形貌是依你所好化出来的,莫非……”
话没说完,被莲戈厉色打断:“不准胡言!”察觉有失仪态,她又清了清喉咙,淡淡道:“吉天元母是本座师父,靖天始尊又如师父的父兄,本座对他自是敬仰非常,以后别再妄加揣测了。”
皋羽虽然不信这番说辞,只不想跟她闹不痛快,也就忍下不提了。
两人一言不发走了半会,过了转廊,来到议事厅。
伏见早已等在那里,刚与莲戈逢面拜礼,余光一扫,就看到了皋羽,随即神色巨变。
“这……这!?”
皋羽料想伏见是错认了,想起莲戈刚才的嘱咐,于是落落衣袖,拱手笑道:“是我皋羽,自化形后还没有与少掌司见过面呢,少掌司别来无恙?”
伏见摇头,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长成这幅模样?”
莲戈面无表情道:“世间容貌,不过皮下白骨。伏见,你失态了。”
伏见像想到了什么,面色逐渐阴沉起来,匆匆说另有要事,就化光而去,连这次回来要说的事情都忘记了。
看着伏见离去的方向,皋羽神情狠戾起来,狠意转瞬即逝。莲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倒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回了寝处,莲戈因心绪不稳而打坐安定。皋羽倚着门扉,深深将她打量。
他觉得莲戈是个十分矛盾的存在,同时兼备着真善美及虚恶丑。
修功德,好杀生;心纯善,行虚妄。好得不纯粹,坏得也不彻底,不像个神,倒像极了七情六欲的人,可她偏偏天生神格。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观察她,如此急躁的脾气,修行之路竟未走岔;性子如此张狂,对待感情反而缩手缩脚固步自封。这点倒是好的,如果她太过勇敢无畏,如今还有他什么事?
莲戈睁眼,见皋羽笑得意味深长,估摸他又起什么阴险的心思。
“如此看着本座干嘛?”
皋羽笑得真诚,“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很好。”
莲戈皱眉,“又在说什么胡话?”
皋羽只笑不答,见青石矶上摆着一方七弦凤尾琴,上前讨好道:“眼下你心思太重,我为你弹琴解闷吧?”
莲戈微微扬了扬眉角,“你还会弹琴?”
皋羽抖落衣袖,神情倨傲,“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且拭目以待。”说着在石矶前坐下。
才刚落下身子,莲戈提醒:“反了。”
“什么反了?”皋羽无辜眨眼。
莲戈憋着笑,“琴的位置反了。”
“哎呀,失误失误!”
皋羽连忙起身,跑到石矶另一边落座,笑嘻嘻道:“适才之事就此揭过,你快些忘记了罢。”
捏着手指在弦上一根一根地拨,不像弹琴,倒像在剥东西,发出阵阵声涩裂帛之响。
“快停手吧,”莲戈忍不住笑出声来,“还当你多厉害,原来不过夸口。你这哪像是个会弹琴的,门外汉也强你许多,真是难听得要死。”
皋羽斜着眼睨了莲戈一眼,“小娘子别不信,我的琴技是名师所授。”
从果盘里拣来好几颗葡萄,悉数扔进口中,鼓着腮帮子,甩开衣袖,舒手在琴弦上弹了起来。
这次全无之前的生涩,指法熟练,技巧精湛。
铮铮铮,咚咚咚,曲水流觞自他指尖蜿蜒流出,如同天籁,令人闻之忘俗。
直至一曲弹玩,莲戈仍未回过神来,只觉得余音绕耳,连绵不绝。
好一会儿她才从琴音中抽身,睁开眼,看见皋羽盘膝坐在琴前,遥遥与她对望。
暖光透过窗纱,斜斜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微扬的嘴角上,照在他火红的纱衣上。
“好听吗?”
他沐着煦光,歪着脑袋,咧嘴微笑,黑藻般的长发自他肩头滑落,丝丝缕缕落在琴弦上。
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一种冲动,想把那头黑发握在手里,看看是否如想象中那般柔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