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下午上海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时任京沪警备司令的张治中立刻在其苏州的住所召见第2师补充旅副旅长杨文瑔(旅长钟松在庐山受训),要杨文瑔亲自到上海调查事件真相(机场守卫部队隶属第2师补充旅)。经杨文瑔实地调查核实,认为此事件属于突发事件,并非中日两国蓄意而为之。尽管如此,中日双方已经处于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之际,二名日本军人擅自驾车持枪强闯机场警戒线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也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线。
8月10日,我随全家人前往码头。码头上拥挤着太太,小姐,还有一些来往于中美的商人们。从他们的眉眼中能看出迫不及待离开的焦虑和恐慌。我们坐的是由纽约发出的“远洋号”大型轮船,那艘船停在黄浦江口,迟迟没有靠岸。人们纷纷打听开船时间,或者一筹莫展地望着滚滚而去的江水。
到了午饭时分,仁和才回来。“我打听了,说到下午船才过来。那些美国佬狮子大开口,每个人再要两条小黄鱼。”他点了烟,靠在栏杆上心事重重。
“我们可是付了船费的。这个不是漫天要价吗?”玉凤尖叫道,她若不是这样,恐怕声音要湮没在嘈杂里了。
“这些美国佬,就等着发战争财呢。”他恨恨地说。又拿起火柴点了另一根香烟。
“爸爸,我站得累了。”睿荏苦着脸对他爸爸说。仁和将他一把抱起,放在栏杆上。自己用手护着他。“看,那里有海鸥哟。”手指指着天上一只孤独的海鸥。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睿苒抬头好奇地问。她一定还想着过完暑假,要给同学看自己的新裙子。
“总会回来的。”仁和意味深长地说了,但是眉头紧锁着。从知道必须离开上海的时候起,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到了下午,“远洋号”终于靠近了码头。一时之间,码头上熙熙攘攘,人们都向船口涌了过去。巡捕房的人出现了。他们将美国人和中国人分开,美国人优先走上了甲板。而中国人们仍旧在船下翘首期盼着,议论着,无所适从着。人越来越多地涌进码头,这些人里面有些根本没有船票,只是抱着希望来赌一下运气。手里都握着金条。
仁和越来越紧张,他抱着睿荏。又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护着睿苒,还要看一眼在玉凤手里睡着的睿心。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心里最担忧的一定是这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如果他的决定错了,就意味着将给这三个孩子带来了未知的灾难。作为父亲,他的心一定是犹如刀割。我走上前去,抱起睿苒。我低声在她耳边说“睿苒,让大妈抱着吧。这里坏人太多。到了船上你再下来。”她服从地抱住我,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大妈,我怕。”我对她说“不怕,上了船就好了。”仁和感激地看了看我。
人群推着我们往前走去。几乎连针也插不进去。我很害怕会摔倒,尤其我的怀里还有一个羸弱的孩子。仁和紧张人群会冲散我们。不停地回头望着我们,可是即使亦步亦趋着,我们对周围的变化无能为力。他大声疾呼我和玉凤的名字,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就这样勉强到了船口,仁和拿出五张船票和十根金条,他和睿荏上了舷梯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挤到上船口。玉凤慌忙唤他,仁和守在那里焦急地等我们,看我们还在人群之中,他忙和检票的人说那两个,那两个是他的家人。我用身体抵抗着后面的推力,让玉凤努力靠近我。然后将玉凤推到了上船口,仁和见势不顾阻挠将她拉上了舷梯。睿心受了惊吓,哭闹起来。睿苒也一直在哭,生怕和爸爸妈妈分开。只不过她略懂事情,紧紧地抱着我饮泣着。我能感觉到她无力而哀痛的心情。我拍拍她的手臂“别哭,马上就到了。一会就能看海鸥飞起来了。”
我被推到舷梯口,我吃不住力,有些踉跄。慌忙把睿苒递给他父亲,还好他接住了。他将孩子放下,伸手给我。我的眼泪下来了。“仁和,对不起。你保重。”我提高了嗓门。可惜,人声鼎沸中他听到多少不得而知。
“安好,安好,安好。”他的手依然在人群中挥舞着,我听到了只言片语。瞬时被别人挤开了。随后我被人群越挤越远,直接到了边上的栏杆。我努力地对抗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孤独地向另外一个方向前行。
我持之以恒地抗争着这反道而行的艰难,攀着栏杆逐渐将自己往码头外挪去。终于一个小时之后,我成功地从码头逃了出来。我看见甲板上一群人在朝码头的方向摇摆着手,我努力寻找他们的踪迹。可惜,那里离船太远了。我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我不知道仁和是否还在舷梯,我能想像仁和此时一定伤心欲绝。但是他有家庭,有孩子,他不会为我一个人停留。但愿他们从睿苒的小书包里能够发现我写的绝笔。
是的,自从我母亲走了之后,我一心求死。我不想这样毫无道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千方百计让仁和恨我,就是不想他伤心。多一份恨,就容易遗忘一些。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留恋的就是我的家园,可是敌人的铁骑即将踏入我的家园,若是我们无法抗衡,那就让我和她一起存亡吧。
我蹒跚走在路上,我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月香,我的脑子里只想到了她。我叫了辆黄包车,去闸北找她。我想在我临走前再见她一面。
那里一带是上海的贫民窟,流连起伏的矮屋一直延伸到苏州河的边上。空气中夹杂着生活垃圾和露天厕所的骚臭。所有行人的脸上皆没有战争的恐惧,只有被生活折磨的茫然。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四周围玩着,那里不远处有个自来水接水处,孩子们把流到那里的污水当作了玩具。水花溅得到处都是,随后路人纷纷用粗话辱骂他们。他们却依旧笑的灿烂。即使是痛苦也无法遮挡生活的希望。我想。
“太太,那里拉不进去了。实在太小了。”车夫拿掉帽子,当作扇子扇了起来。酷暑的天气,生活实在不容易。
“好的。我这里就下吧。”我从随身的的提包里拿了钱给他。他正要找钱。我却摇头让他走了。看着那个为生活奔波不停的车夫,光着双脚踩着那一地泥泞远去。
那里房子都是摩肩接踵的。过道仅容我一个人过去。我依照她给我的地址,走到一间茅屋前。我低声唤月香,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应门。那个女人从上至下地打量了我一番“你是谁啊?”她的褂子上全是补丁,全来的花样完全被补丁遮掩了。
“月香在吗?”我这会才有点犹豫找她的理由。
“她在上工呢。过会再回来。”她第二次打量我。我被她瞧得不好意思,慌忙解释“我是她的东家,正要去外地。临走前再来看看她。”正说着话,看见月香跑了过来。
“太太,你不是去国外了。怎么回来了。”她眼睛里发着光,准以为我是让她回去了。“嫂子,这个是我们太太。”她转身和那个女人介绍。她嫂子忙擦拭了一只竹凳子让我坐在门口。“太太就在这里坐吧,屋子里面实在太糟糕。没有办法见人。”里屋有婴儿的哭闹声,她忙进去照顾。
“我现在在一家棉纱厂里做工。那里自然不如太太家里舒服,不过好歹有份事情做,不至于吃白食。”她用扇子帮我遮挡余晖。她走了没有几日,却眼见着有些瘦了。
“我是不想去美国,所以从码头上逃回来的。正想着去哪里呢。突然想起你来了。”我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太太是要回家吗,家里可有人照顾你吗?”她问。
“我无处可去。可能先去找个旅馆住吧。”我不能告诉她我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去死。
“太太,听说外面要打仗了。你不要住旅馆。就住月香这里吧。”她拉着我的手说。“我家里虽然又破又脏,不过好在一家人在一起。你一个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我怎么好麻烦你们家人。你们一家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摇头。
“太太既然来找我,就听我的吧。”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拉入屋子里看她刚出生不久的侄女。
“太太,她刚出生还没有名字呢。太太有学问,帮着取个名字吧。”她自豪地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摸着她那干瘦的侄女。
“就叫永生吧。希望世间如何艰难,都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即使世界太多的纷扰,但是生命永远会有延续,我希望她会成长在一个安静,平和,富庶的环境。嫂子接过孩子,开心地逗她“永生,咱们有名字啦。”
晚上一家人都围坐在一起吃玉米粥。月香的另外两个侄子都在工厂做工,一个侄女也在一户人家帮佣。只有她哥哥回来了。“太太,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是没有地方去,先和我们挤挤吧。到那天安稳了,太太和亲人联络了再回去不迟。“他哥哥也挽留我。
我想死之前,能够过一次全家人团圆的日子,也算圆满,所以同意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