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十里桃花盛放之时,据我身边的人说,那日真是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
而我也只能眨巴眨巴眼,十里桃花?自打我能光着脚丫走在这世界时,每至桃花开时,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几株毫无默契地垂着几个骨朵儿。倒是芳菲尽时的小桃子甜如蜜,果子的芳香能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后味却是苦涩的滋味,也多吃不得。
我叫朝暮阳,只有阿婆一个至亲,关于我的爹娘,一无所知。阿婆总是对我说;朝思暮思,春日载阳。说的时候眼神还总是出着神。真真是一个怪名字!但对年幼的我而言,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别无其他的象征寓意。
年少的时光短暂而飞速,我常常是穿着由阿婆亲自种出的麻再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裳跳跳跃跃在桃花村的每一个角落,村里的人待我和孤苦的阿婆也是极好的,我也不十分晓得女孩子的美,年年岁岁只期盼阿婆健健康康,桃花村风调雨顺,大家其乐融融,就这样一辈子平平淡淡却也十分的温暖。
这年,恰逢我破瓜之年,我本以为一如往常这般,阿婆给我蒸点桃花糕再撒上点我爱吃的芝麻,村里的人亲切地问着;小暮啊,吃了你阿婆做的桃花糕了么?
我虽年少,但也隐隐会发觉每年我生辰之时,村里的气氛便有点不同以往,却也说不上有何不同,也不曾觉得每年只有这一日的桃花格外妖艳,过后又只是稀稀拉拉的,各开各的,仿佛昨日的盛放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梦醒了,一切又都照旧如常,无人记得。
“小暮啊,来,快穿上阿婆给你做的这件新衣裳啊,我们小暮长大了,该装扮装扮了,多么好的胚子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否则……”
“否则什么啊,阿婆?”我的眼被这件缀着数圈的桃花瓣的白色纱裙所散发出的仙气所深深吸引,穿惯了粗麻布衣的我对这新衣裳简直爱不释手,边试着新衣裳边问着阿婆没有说完的话。
阿婆却怎么也不愿再说了,见我换上了新衣,拄着拐杖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来,面前摆放着的是一面微微泛旧的铜镜,我很少仔细看过镜里的自己。
阿婆握着一把隽有花瓣的桃木梳细细为我打理着丝发,透过铜镜,我能清晰地看到阿婆手上各种粗糙的茧,我有些的心疼,转过头轻轻握住阿婆的双手,轻道:“阿婆,不过众多生辰之一罢了,阿婆何须为我如此费心费力,小暮心中甚是过意不去,阿婆为了小暮这么多年受累了。”
阿婆眼角闪过一丝泪,伸出手轻抚着我的头发微道:“傻孩子,阿婆为你作什么都是应当的,不说了,今年生辰不同以往,定要将小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罢,便转身打开了一只妆奁,捧出了一支湖绿色的花型玉簪,玉泽晶莹剔透,透过光还能观到镌刻在玉内的几朵花骨朵,好生奇妙。
阿婆为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后面的头发垂顺地散在身后,颤巍巍地将玉簪插入发内,又抹了些许的脂粉,皆是我平日不常见的物件。
铜镜里的自己,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还缀着两只淡淡的酒窝,我惊异地张大了嘴想表达什么却怎么也表达不出,阿婆轻轻一推我,道:“去吧,小暮。”
我愣过神,急急道:“阿婆,您让小暮去哪啊?”
而此时我已被一阵忽如的风迷失在一片苍茫之中,回头相寻阿婆,桃花村却怎么也寻不得。
前途茫茫一片,四围飘散着袅袅的云气,我恐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境,便四下狂奔想冲破这片云雾冲醒这场荒诞虚无的梦。
可是,远远地,我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因云气太重,也看不得十分真切。
我有些犹豫地靠前进去,云雾淡了一些,是一名男子,从未见过的背影,颀长纤细的身影伫立在云雾之中,一袭月白色长袍,湖绿色的流苏在袖口边旖旎地勾勒出一朵半绽的桃花,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寻找,散落的发漆黑如夜,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轻洒上一圈银色的朦胧月光。
“小妫,到我这方来。”前方的男子淡淡开口,而我却似乎能从这听似淡然的语气里回味出他已极力压制住的兴奋。
小妫?应该是他心上之人吧,莫不是错把我当成了他的心上人?那可真真是罪过。
“这位公子,我不是你所寻之人,自然也不是你口中的小妫,我还要寻回家之路,就先别过了,如若有缘,后会自有期。”语毕,便欲提裙快走。
“朝思慕思,春日之阳,小妫,我说的可对?”说话间,人已正对着我,云雾缭绕中,男子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是星河灿烂的璀璨,微抿的薄唇轻扬,笑容就像似天地间最魅惑人心的画。
阿婆说这世上有神有仙,我以前并不十分得信,可能是因为我之前从未遇到过像神仙般好看的人儿。
而此刻,我信了,他,或许就是这梦境里的神仙。
愣了好半天,才紧张的回道:“你怎知我名字之意?莫不是你也来自桃花村?那请速速带我回去,不瞒公子,今日是小女子的生辰,我还想与阿婆一起吃桃花糕。可,可我也不曾有叫过小妫,这又是怎么回事?”我着实觉得费脑伤神,怎么想也不对,全然不知身旁这时已站了一个人,正是那位神秘之人,他眼底却尽是温柔之色,伸出手拂过我的脸庞,继而是四散的发丝,淡淡的,风漫过我们俩,闻到了从他月白衣裳上散发出的檀香,似乎,还有,我所熟识的桃花味。
“我寻的便是你,小妫,也是朝暮阳。”风中的声音凌乱在我耳际,有点飘忽,又似是真真切切的。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