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相思成灾
春天又来了,带着疲惫的姿态与新生的面孔齐齐降临。晴空万里的时候,那些云朵是悬浮着的,离蓝天还有很远的距离,列成各样的方阵在空中优雅地走着台步。春雷滚滚的日子,那些云朵就换戏法似的黑起了脸,怒气冲冲,像是受极了冤屈的孩子,圆睁着眼,在空中不安地走来走去。人们就只有闷着头在房间里悄悄躲着,那些雷声实在吓人。一道闪电过后就是密集的响雷,直要炸到人的头上来,让人不敢喘大气,只好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发呆。春雨也不那么柔和温顺了,而是面目狰狞,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完全没有了春雨贵如油的矜持,既然这雨下的那么大,自然也失去了珍贵的价值。田地里满满的都是雨后的积水,有的甚至漫到了大路上,给过往的车辆造成了不便。城市的下水道也忙碌起来,却总是那么滞后。下雨的日子空气中充满了逼仄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走上正常的生活轨道。
柳上元每天依然徘徊在家到学校的两点一线间。整个寒假二十多天时间他都同李维舟他们在一起疯玩,仿佛师圆被他遗忘了。其实,他只是不会表达,或者羞于表达。而且将近三年的同学情谊让他们彼此很熟悉了,他用不着再去制造偶遇之类的伎俩。兄弟情谊确实可贵,好久没有疯玩,他们都憋坏了。于是相约到网吧打游戏,网吧老板对未成年人是睁只眼闭只眼,以为他们已接近十六岁了,身份证是指日可待的事,所以,老板为了笼络未来的尊贵客户,也不好把他们都赶走。只是叮嘱他们靠里面坐,警察突袭查证件时,就会有热心的网管提前通知他们从后门逃跑。有时他们打得正酣,网管会毫不留情地直接从服务台把业务注销掉,然后再逼他们离开,有时,事发突然,警察闯进来的一瞬,网管们会跑到他们的机子前小声喊话,家长来了,还不跑?这几个男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爸老妈,一听此话,赶紧从后门开溜,每次都能化险为吉。
柳上元本来不会打游戏,可是受他们的诱惑也跟着进去了。然而,他对游戏丝毫提不起兴趣,他们就任由他在旁边看电影,几个人在联机游戏中呼来喝去,直吵得整个网吧都不能消停。可是网吧的生意也正是靠这些游戏玩家支撑起来的,在家上网没有那么多电脑,也没有那么欢快的气氛,要不然谁来网吧消费呢。柳上元来网吧不过几次而已,平时都是听话的好孩子。李维舟他们一旦进入游戏状态,便全神贯注,没有人再来关心柳上元干什么了。柳上元一个人坐着无聊,电视剧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就申请了一个QQ号,准备跟陌生人聊聊天,如果投缘交个朋友也不错。就这样,在网吧的时间飞一般地流淌着,各人都在专注着自己的工作。柳上元无意中加入了一个生活交友群,聊得特别尽兴,李维舟和曹煌还有赵亮吉则一边擦汗,一边神经紧张地操纵着键盘。一局结束,已是五个小时过后了。他们再一起出去,在街边吃烤串喝雪碧,日子过得潇洒得意。
柳上元仔细想想假期里的故事,无限美好可惜也只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现在他该发愁学习了,又是一个关键时期,这个学期结束后就要升入高中了,这又是一个坎。师圆和刘深学习都很好,有两次月考他们都做了同桌,俩人似乎特别投缘,经常说说笑笑。柳上元偶尔抬头望见,心中不免一阵酸楚。
有一天放学后,柳上元和李维舟走在前面,后面有一个小女生对着她的同伴悄悄说道:“哎,你知道吗?刘深居然喜欢林师圆哎,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喜欢他了。”说罢仍然愤愤不平地都囔着,另一个女生接着说:“是啊,他们俩放学后经常一起玩,我听说刘深在寒假经常邀请林师圆去滑冰呢。真是的,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小女生受了很大委屈,继续抱怨:“现在的男生难道都喜欢她那种矮个子吗?脸那么圆,笑起来土土的,真不明白林师圆有什么好的?”后面两人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没想到,他的预料竟然都成了真。此刻的感受谈不上五雷轰顶,但是天崩地裂还是不为夸张的。他没想到,他苦心守候的宝藏,门还没打开,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强盗夺走了。这三年来的计划就此搁浅了,他的努力也随之被湮灭了。他在反思他究竟错过了什么。难道他们初二时已经是同班?经过打听,刘深初二时并没有跟师圆一个班。可是初一时他们又不认识,那就只能是在初三这短短的几个月内相识并熟悉的。柳上元悔不当初啊,他在天真地以为如果自己能在寒假时大胆地邀请师圆出来玩,也许结局不会这么狼狈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想尽一切方法去弥补自己因为胆小造成的遗憾,也许不仅仅是遗憾,而是一颗心的死亡,一个梦想的沦陷,一道神圣之光的陨落。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无法接受这个不属于他的残酷事实。他为自己的瞻前顾后而悔恨,同时也为自己的谨慎感到一丝无奈,如果他能在假期主动一点,事情也许完全是另外的样子。现在还有办法弥补吗?叫他彻底放开那是不可能的。有那么一次,他还在幻想着他们会不会没有他所想的那么严重,或者那两个小女生说的都是谎话,或许他那天根本没有听清她们的谈话,而仅仅是自己在幻听?种种的猜测导致他整个人立马颓废下来,他的内心深处只有无助与孤独。每次想起来都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他会在夜晚时分悠悠地向他的小十六问计,然而那个小家伙却从来不说一声,这让柳上元更加无计可施了。他只好在胡思乱想中昏昏入睡。
确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象的场景竟然不知不觉跑进了梦境中。是梦,柳上元看到刘深拉着师圆在一片碧绿的荒野中奔跑,太阳西沉,到处了无生机,一片令人压抑的静寂。他尽力追赶着他们,口中呼喊着:“放开她,放开她..”然而刘深回头发现了他却越跑越快,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像是被草藤还是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不听使唤,他只有蓦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渐渐看不到的背影,心中满是凄凉,他越想越生气,竟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让他从梦中惊醒了。他听到自己在哭,但是摸一摸眼角,没有泪水,想是还没哭出来就醒了的缘故吧。柳上元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哀叹着自己的不幸遭遇。暗自垂了几滴泪之后又沉沉睡去。早上醒来,回忆昨晚的梦境,实在惨痛。但是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服,他要努力争取,向她问个明白,要输也输得彻底。
数学课上,柳上元最烦的课程,但是他又不得不竖起耳朵,像只兔子似的红着眼睛连连打哈欠。他已经等了两节课了,老师都在课堂上滔滔不绝,他根本没有机会请人传送小纸条。当面问肯定不行,那会尴尬死的,只能旁敲侧击。等了许久,数学老师讲地有点疲惫了,下令做几道习题,他自己则伸了一把懒腰,晃晃悠悠像喝醉了似的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晒太阳。门开着,他边享受日光浴边监视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待他背向教室的几分钟,柳上元贼一般火速地把准备好的纸条通过同桌扔到了师圆的桌子上。师圆吓了一跳,发现是纸条,就偷偷打开,她看到了一句话:“我想问你一句话,听说你喜欢刘深,是吗?”师圆脸涨得通红,耳朵也红了,然而她什么也没回,柳上元望着她那个方向,许久不见回音,心想可能惹恼她了,他后悔不跌。他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别人的风言风语就无故怀疑她,惹得她伤心难过。柳上元只想钻到地缝里去。
此时的刘深跟师圆不是同桌,中间隔着两个人。师圆看到纸条,仿佛一下子被戳中了痛点,让她焦虑不堪。然而她该怎么恢复柳上元呢,直接告诉他自己对刘深有好感吗?这无疑会让他很伤心,然而不告诉他,他肯定不会罢休。怎么办?师圆想了好久,决定用迂回曲折的办法告诉他,她也不明说,只是在洁白的便笺条上画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然后让后面的同学递给柳上元。柳上元正在埋头谴责自己的荒唐愚蠢呢,没想到却收到了纸条,他大喜过望,赶忙抖开,一看确是一串无解的省略号,这代表对方在沉默,而你毫无办法。柳上元心想她也有她的无奈,只好等等看,事情的发展有时候真是难以预料。
师圆一直都把柳上元当成同学或者哥哥一般,她会把自己放在雨婵的位置上考虑,虽然她跟雨婵并不太熟,但是她很喜欢雨婵活泼不拘的性格。她一直把柳上元当成无话不谈的异性朋友,她完全不知道他的那些笑话是刻意为她讲的,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也很随意,就像和丁燕一起玩一样。柳上元对她的帮助她视为替他补课的酬劳,放学路上的偶遇她也以为是柳上元调皮,走一条路烦了才会跟她们一起回家。至于他的家在哪里,有多远,她根本不知道。她更不知道从初一的口语课开始,柳上元已经苦心等待快三年了,她以为那些都是他比较外向,比较乐于助人罢了。可怜的柳上元,就一直生活在别人这样顺理成章的猜想中,从来没有越过那个他向往了三年的范围。而刘深呢,他一直学习很好,他的出现往往能带领师圆的思维走向另一片新领域,他的思路很宽泛也很活顺,他的解题方法每每令她大吃一惊,然后自叹不如。他们有共同喜欢的数学课和化学课,对理科的敏感度大致相同,这些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因此,惺惺相惜的两人日渐了解,玩得不亦乐乎。全班同学都成了陪衬,有一个世界是专属他们两人的,这个地方,只有他们知道,柳上元却从未涉足过。师圆很理智,她对刘深的喜欢也只是一起玩耍,一起做题,这还算不上真正的爱情,但是他们彼此都很满意这种友好的关系。
柳上元还是不甘心,他一定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苦思冥想了很多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周末单独约师圆出去玩,然后将计就计问个清楚。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一向都倔的可爱。是日,柳上元事先约好师圆在商贸中心楼下的广场集合,然后逛街买一双溜冰鞋,让师圆帮他挑挑。师圆愉快地答应了。柳上元傻傻地以为好景将至,特别穿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滑板鞋,头发梳得蹭亮,出了小区的门,他高兴地同门外的几条流浪小狗打招呼,很是亲切。他坐上公交,飞一般地到达目的地,早早地在那里等着。没过多久,师圆来了,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刘深也来了。被师圆带来了,刘深看到柳上元惊愕的目光,赶忙说是师圆非要让他过来玩,他是刚被她拽来的。柳上元一路闷闷不乐。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街边的高音喇叭也暂时偃旗息鼓,四周静的只能听到他俩在叽叽喳喳边说边笑,他在心里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呢。这不是给他们制造机会,而自己却傻傻的像个电灯泡吗?这么无情的世界,他要怎么面对呀。只转了几家店,他就速速地买好鞋往回走了。本来还想中午请师圆吃饭呢,可是刘深这小子也在,他霎时没了兴致只好草草回家。他向他们表示感谢,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上公交车走了。
人都是这样,假如既定的结果超出了我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大概都会选择鸵鸟心态苟安一阵子,明知不对却无路可退,我相信这种尴尬会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青春散场、迟暮年荒。然而,像柳上元这种执拗的性格,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怎么能放弃呢,他怎么能死心呢?这可是将近三年的努力啊,他的梦想怎么能随便就破灭了呢?就算要破,也不是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而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不服气。他自认为他不是那种长相丑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地步,也不是那种性格怪癖,为人刻薄的人,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有希望的。他在心里久久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李维舟除了打篮球,最近又发展了一项新的爱好,钓鱼。仿佛钓鱼能让他变成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一扫他身上那种狂放不羁的习气。他会在周末拿上鱼竿,提上小桶,到郊外的小湖边坐下,一坐一下午,能钓上四五条二十厘米长的半大的鱼,等到太阳将要落山,他就赶紧收拾东西回家了。荒郊野外,的确不那么安全。碰上心情好的时候,李维舟会将他钓上来的鱼重又放生到湖里。他觉得钓鱼的乐趣往往不在于吃鱼,而只是打发寂寥时间的方式。放生的鱼儿似乎很感激他,它们字浅水区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四散游开。李维舟微笑着送走它们,提着空桶,轻轻松松地往回走。一个人去的久了,也没意思,他想拉上柳上元和曹煌陪他一起去。他做了一番费劲的动员,柳上元表示答应要去。李维舟很开心,心想这下不尽可以钓鱼,还可以在湖边开一个漏天烧烤摊,几个兄弟尽情吃鱼串。曹煌一听有美食,求之不得。
柳上元真是痴人一个。在这种兄弟聚会的欢快场合,他依然不忘如何能向师圆表露心迹,如何能让她明白他的煞费苦心,而不再只把他当哥哥,当好哥们。他在地理课上又熟练地使用了小纸条。地理老师正在讲中国南方的喀斯特地貌,兴起时,要画出几个省份的大致地图,就在老师神采飞扬地在画图时,柳上元把早就准备好的纸飞机蹭地一下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师圆的桌子上。师圆吃了一惊,想要嗔怪,一看封面上是柳上元的字迹,也就没再说什么,打开纸条,上面写的是:“听说吃鱼能变聪明,本周六有一个野外烤鱼狂欢节,你去吗?”师圆一看,就笑了,烤鱼就烤鱼,无非是吃,怎么还变成狂欢节了?到底有多大排场?她看着这纸条,不禁哑然失笑。不过想想好久没有疯玩了,她就愉快地答应了。她在纸条的背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请同学传了过去。柳上元一看,自然喜上眉梢。
带着浓情蜜意,神奇喜庆的周六到来了。雨婵也得到了消息,她拉上白欣、董月琪跟着柳上元一起过来了。大家带着简单的烤肉工具和佐料,女生喜欢喝果啤,男生喝啤酒,谈笑间就到了小湖边。李维舟和曹煌主要负责钓鱼,女生负责清洗,余下的男生负责烤肉串。柳上元有点急了,等了好久也没望到师圆的背影。女生们已经开始忙碌了,师圆终于来了。柳上元很高兴,他迎了上去,然而令他满脸不悦的是,师圆居然再次把刘深也带出来了。这证明他们的确是好朋友,非常要好的那种。柳上元勉强从冰冷的心底挤出几分笑容表示欢迎他们。钓鱼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李维舟和曹煌稳坐岸边,胸有成竹,纹丝不动,可能是鱼饵做得好,不一会儿就钓了两条上来,大家欢呼雀跃。女生们一点也不嫌脏累,拿着锋利的小刀,在女汉子雨婵的带领下,三两下就把鱼宰好了。雨婵因为家里开着西餐厅,偶尔到后厨帮忙,就会看到很多杀鱼宰鱼的场景,看得多了就不再害怕。柳上元和另外几个男生忙着烤鱼。师圆只是在一边和刘深有说有笑,跟这个集体有点不相融。柳上元感到很别扭,他想找机会跟师圆说话,可是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高兴劲儿,他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醋意。他在心里骂了无数次那个人,可是他毕竟是他的同学,他也无可奈何。他甚至后悔对他们发出邀请了,他又后悔自己当初的执念,一心想跟她分到一个班,本以为可以近距离地守护梦想,没想到这梦想似乎并不属于他,即使身处一班,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该留的未必能留住。生活总喜欢给热开这种玩笑,当你以为一切刚刚好的时候,正好能有所作为的时候,机会却悄悄走掉了,让你来不及思考就已败北,甚至根本弄不清怎么回事,就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多么惨痛的经历和过往啊!柳上元边想边难过,接着烤鱼熏出的浓烟,他悄悄地流下了几滴清泪。他在心里眼里看到的全是他俩在一起嬉笑逗乐的场景,他俩一起端着盆子到湖边,一起舀水,一起洗鱼,更可气的是刘深那小子竟然还往师园身上洒水,然后他们又相继往对方身上洒水,玩起了小型泼水节。这个小子怎么这么可恶,柳上元心里恼火透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完全把绅士风度丢在了一边。
雨婵似乎有所察觉,她看到表哥那副横眉冷对的神情,再看看刘深那一对在湖边亲昵,她想笑,但又怕表哥责怪她。为了化解尴尬,她故意在柳上元身后瞅着李维舟的方向大喊一声:“调料准备好了,开始烤鱼吧”。柳上元回过头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赶忙走开帮着大家烤鱼。雨婵直到现在才隐隐约约发现了她表哥的心事,怪不得上次拒绝了白欣呢,原来心里早就有暗恋的人了,只是羞于表达罢了。曹煌和赵亮吉两个大厨把鱼烤好以后,大家就席地正坐围着盘子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