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张素唯那个贱人!”
随着一声凄厉的怒吼,绿紈宫内又响起了一片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西太后生平最恨的有两件事。
一是宁妃忽然得宠,在她最幸福、最风光,觉得后位不过是她不屑于去取的东西罢了的时候,抢走了她的一切——丈夫的宠爱,儿子的未来……就连朝中,都是一片赞颂宁妃贤德之声。从前那些她都不放在眼中的大小官员,竟也纷纷诋毁她平时骄横跋扈,偏袒娘家。
她永远都忘不了她刁难宁妃,被先帝贬为嫔的那一天。只是两个眼神,一个看向宁妃,充满了关切,一个看向她,充满了……憎恶。就让二十载的夫妻恩爱情分,都化作了梦幻泡影。
二是养子登基之后,十几年来都活在自己身下的张氏,竟然越过自己一头,以正宫皇后之尊晋封东太后。
后宫诸妃,每日清晨去舞凰宫给皇后请安后,其中高位、有子者随皇后到挽湘宫向她请安。而实际执掌了先帝后宫十几年的自己,竟然也要一起!顶着个西太后的名号,却住在从前的寝宫里,就像史上其他那些因“母凭子贵”,好运地成为太后的女人们一样了!
凭什么?当年惠庄懿太后为先帝选太子妃时,她明明与张素唯不相上下,大婚后性子上也更得先帝的宠爱,那贱人几十年把持着正宫之位,不过是因为家世和那令人作呕的假惺惺罢了!
她,可是卫国公府的贵女,先帝的贵妃……皇帝的养母啊,她怎么能忍?
“姑姑……”寝殿内,因担心而留下来的胡贵妃,见西太后前所未有地发了这样大的火,不由得小心翼翼得劝慰道。
“啪!”西太后盛怒之下猛地挥手,空旷的殿中猛地响起了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
胡贵妃一手捂着自己娇嫩的侧脸,双目中露出愤怒、伤心、失望的光芒。
当年姐姐悔婚,你叫我嫁给太子做侧妃,我为了家族也认了,可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对我不满意?
下一刻,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贵妃……”西太后徒劳地伸出手去,无奈又恼怒地叹息了一声。
唉,这么多年,自己嘲笑张素唯教不好侄女,难道她不是也一样吗?
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是没有长辈在后头指点就无可救药的蠢货,只有张素唯如今养在身边的那个什么“箫姑娘”,素质还好些,隐隐有她们那一代贵女的风姿。
她是不是也要早做准备,从胡家接个嫡孙女来养呢?
秋盈宫。
胡贵妃捂着脸,一路哭着跑进了寝殿。
“娘娘,娘娘……”奶娘覃嬷嬷急急奔出,一把搀过鬓发散乱的胡贵妃。
“哎呀,我的娘娘哟……”覃嬷嬷一面拿出帕子为胡贵妃细细拭泪,一面满含担忧地抱怨道。“您这还没回来呢,您从绿紈宫哭着跑出来的消息,就在宫里头传遍了呀!您,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西太后娘娘,那是您的亲姑姑,就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也是为您了好,教育您。您……您怎么就和她老人家争执起来,还给其他人看了笑话呢?”
说到这儿,覃嬷嬷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紧跟着贵妃一路跑回来的一众宫女。“芸儿,你是怎么伺候的娘娘?见到娘娘要跑出绿紈宫,你就应该拉住她……”
“婢子,婢子……”秋盈宫的大宫女名叫芸儿,是月前才提拔上来的新人,闻言忙重重地跪到了地上不敢辩解。
“嬷嬷,”贵妃缓缓地抬手,看也没看一眼满面忐忑的芸儿。“这事,本宫真的忍不下这口气——姑姑她,她怎么可以打我?”说到激动处,就连“本宫”的自称也抛到了一边。
“怎么会?”覃嬷嬷惊道,她原是西太后派会卫国公府教养贵妃长姐的教养嬷嬷,后来临时才被转给二姑娘突击宫斗知识。虽然原来与胡贵妃的感情不深,但毕竟相处了近十年,此刻见到胡贵妃缓缓移开捂着侧脸的手,见到那鲜红的五个手指印,还是心疼得不得了。“好娘娘,咱们快回寝殿,老奴给您拿药去,啊。”
“嗯……”嬷嬷的温声哄劝十分有效,胡贵妃红着眼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厌恶地扫了眼仍跪着的大宫女。“还不快跟上!”
“啊,是!”芸儿惶恐地答道,浑身颤抖却极快地站了起来。
……
“娘娘,茶。”
寝殿内,覃嬷嬷已为胡贵妃上好了药,娇嫩的脸庞上匀匀涂着一层玉色的膏体。二人屏退了一干小宫女内侍,只留芸儿一人伺候茶水,这微微正坐,探讨起今日之事来。
纤手拈住那光泽细腻的青花薄瓷杯轻抿了一口,胡贵妃低头凝视杯中水面半晌,忽然反手便将那杯子掷了出去。
只听一声脆响,瓷杯摔落在远处的地面之上,刹那间碎成了无数瓷片。茶水四溅开来,在地面上流了一大滩,被骇得当即跪地发抖的芸儿不敢去收拾,想开口求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娘娘……恕罪……”
可想象中必将大发雷霆的胡贵妃,却一点儿也没有将目光落在瑟缩的大宫女身上,只是双眼放空,喃喃自语道:“姑姑当年,不也是奈何不得宁妃?怎得如今却来怪本宫?”
“娘娘,”覃嬷嬷瞄了眼芸儿,低声劝道。“太后娘娘想也来并非是故意的,只是……只是迁怒罢了。”
“迁怒?”贵妃榻上女人声调骤然拔高,眼中疯狂、嫉恨之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她自己没本事斗不过宁妃就罢了,可她连孩子都没有,怎么能体会本宫的痛!本宫……本宫的小七……”
七皇子刘康生来体弱,夭折时正逢贤妃的八皇子刘思齐出生,皇帝的心思都在鸾和宫那边,甚至没有来看过一眼,胡贵妃自那之后便打心底里恨上了贤妃。
连孩子都没有?芸儿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听到了什么?西太后的孩子,不是……皇上吗?
“娘娘,您也不能这么想太后娘娘,”覃嬷嬷焦急之中,竟忽略了地上大宫女的异状。“她老人家当年的苦,与您不同……太后娘娘本是可以有孕的,可东边的下药,生生……”绝了她做母亲的资格。
“……哼。”胡贵妃沉默了半晌,忽然以一种神经质一般的声音开口。“罢了,以宁妃当年之势,最后还不是死在姑姑的手上?顾氏那个贱人,不过是本宫之前,留她一条性命罢了,如今……”
一旁的覃嬷嬷看着她这幅恨之入骨的样子,只得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家娘娘还是欠了大局观——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至于恨到这个地步么?本来,她们只需与鸾和宫联手,便可以死死地压制住舞凰宫,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张氏虽然无宠,却仍可凭正宫的名分稳稳旁观她们妃子内斗,甚至如今还有余力,亲自下场搅乱了一池浑水。
想当年,先帝三次提议废后,朝中大臣三次联名上书抗议;最激烈时别说是玉司,就连凤印都被放到了绿紈宫中……东、西太后一度斗成了那个样子,宁妃一出二人还不是迅速联起了手来?
可见仇恨这种事情,在后宫里是不能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当作一个人行事的准则的。
“可今早明摆着是皇后向贤妃示好了,若她们联手,娘娘您……”覃嬷嬷鼓起心力继续劝道。那张氏这回也是聪明了一次,挑了一个清高孤僻如前淑妃一般,对后位没有半分想法的“才女”来做盟友。至于区区姿态和面子,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这些年她原以为东太后养尊处优,处事渐渐失了先帝时的精明,哪想仍旧是如十年前,主动支持皇帝时一样的厉害。
唉,张氏宝刀不老,西太后却早失了先帝的宠爱,就连当今也……如今又动手打了娘娘,这可怎生是好?
算了,还是想想此事之后,西太后会不会彻底恶了自家娘娘,再择卫国公府或是姻亲家里的女孩儿入宫吧,毕竟贵妃位可不像皇后,不得轻换。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立场可就尴尬了。
覃嬷嬷还在自顾自地沉思着,谁都没有注意到,跪在地上的芸儿的眼中,划过一道惊惶的神色。
……
挽湘宫,后殿小花园。
东太后懒懒地靠在廊下的一张贵妃榻上,任由薇然和灵涓在一旁打扇、捏腿。
“什么?你说,贵妃捂着脸哭着一路跑回了秋盈宫?”
听了小宫女汇报上来的情况,老人不禁凤颜大悦,仿佛连眼前明媚阳光下的花儿,都开得娇艳了几分。
“灵涓,带她下去领赏。”
“谢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报信的小宫女连连磕头。
“……便是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待无关之人走远,东太后才侧过头转向薇然,含笑开口。“能让哀家看了西边的这样一场好戏,宸儿的计划,哀家和皇后配合得也值了。”
女孩羞涩低头。“殿下常说,若无姑外祖母您神机妙算,对西太后娘娘的性子了如指掌,他也是万万想不出这个计划的。”
唔,其实该说是方修云想到的才是。
“哈哈,”东太后被搔到了痒处,不由开怀大笑起来。“你看着吧,胡氏和她侄女儿——她们胡家的女子,都是一个脾性。”无脑、骄横,有什么资格踩在她们张家女儿的头上?至于卫国公府要超过夷陵侯府,那更是一辈子的妄想!
“接下来,就看她们会不会主动邀请大家鉴宝了……若她们还不动,咱们就继续刺激下去。”
“……嗯。”笑声渐渐停下,东太后微微偏回头,改用余光细细打量身侧女孩儿端慧明丽的笑颜,虽然眉眼还有一些没有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日后的倾国之姿。
更难得的是,薇然面相清丽温婉,不笑时眉间时时似有哀色,本该是红颜薄命的一张脸,骨子里却蕙质兰心、坚定果决,在她和太子布下的惊天之局里,也常常能有自己的见解……这样外表和性格反差极大的女子,长大以后,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东宫的消息,终归不比哀家这儿便捷,得了空儿,你还是当面去同宸儿说说吧。”
最重要的是太子也喜欢,那就更好了。
“是,姑外祖母。”
……
十一日傍晚,晚膳之前。
被全后宫笑了一个下午的西太后,忽然大张旗鼓地派出宫人广发请帖,邀东太后和皇后在内的后宫一众嫔妃,于七月十五日下午往绿紈宫小坐,鉴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