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下午愉快的课上八卦时间,刘珑与薇然均觉得彼此之间情谊恢复不少,三人都开心地各自回宫去了。
“薇然给姑外祖母、太妃娘娘请安,我回来了。”
正殿内,东太后正就着小宫女的手吃着清淡的小点心,耿太妃静坐一旁品茗。“回来了?”东太后摆摆“嗯,你们都下去吧,晚膳再进来。”
除灵涓外,一干服侍的人应声而退。
“薇然这孩子,刚病好就要去上课,实在是用功,真不愧是姐姐您一手教导出来的。”耿太妃抖抖帕子,赞了一句。“那姐姐,妹妹无事就先告退了。”
东太后挥手示意允了,太妃便轻施一礼回了偏殿。
“薇然啊,来……”东太后刚想开口,又瞥见薇然身后未曾退下的梅香。“你也下去吧。”
“是。”
待梅香躬身离开,薇然有些心绪难明地缓步蹭至东太后身边。“姑外祖母……”
“你这孩子。”东太后宠溺地摸了摸薇然的发顶,思绪一时激荡难已。
当年她嫁给先帝为太子妃,阖族上下喜出望外。彼时她的父亲,先夷陵侯督师三边,兼少保、柱国,随着几个国公府的老一代纷纷离世,一时间夷陵侯府竟独领了武将勋贵的风骚。若非如此,当年先帝母后,惠庄懿太后也不会力排众议,定下她为太子妃来。
可惜,就在先帝御极未久,她甫成为皇后,张家眼看爵升国公之时,父亲却居然去世。此后,承爵的兄长被几个年轻的国公打压,在军中始终难以得志。
如今想来,那着实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先帝自大婚起,便对她并无特殊,即位后更是独宠贵妃胡氏。若非她时时作小服低,事事以胡氏为先,让那贱人放松了警惕,后位或许早已不保。
然而随着先帝渐老,她相信胡氏为了成为唯一的太后,迟早会对她下手。
就在她满怀不甘却又只能无力地闭目待死时,一切忽然变了模样——新进宫的宁妃客氏,打破了后宫的一切常理,夺走了先帝晚年的全部爱恋。胡氏自此从一只敢比凤凰飞得更高的鸾鸟,一朝跌落,变成泥淖里的老鸭。
她看着那贱人一直引以为傲的养子太子,日复一日地懦弱下去,忽然明白:她渴求一生的机会,终于在晚年时降临了。
东太后张素唯永远也不会忘记,武功高强,被父亲赞为军事奇才的兄长,是怎样在朝堂中挣扎,一次又一次地被放在表面华丽的虚职上,一生都未曾上过战场。她亦不会忘记,自己的大侄女、夷陵侯府嫡长女,是怎样从颖国公府未过门的世子夫人,变成了一介贵妾,惨死后宅。而自己,竟奈何温晴和颖国公太夫人那老贱人不得!
就这样,她的侄女成为了皇后,张家成为两代后族。她也活着做到了太后,而不再是,舞凰宫里那个惶惶不可终日,名不副实的张皇后!
但还不够。
她已经苦了一生,怎能再看着侄女重复她的命运?怎能容忍胡氏贱人与她同居太后尊位?张家昔年所受的屈辱,兄长毕生的蹉跎,岂能不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她不甘心,自己也曾是京中贵女里风姿绰着者,自幼长于内宅争斗中,论打理内宫、母仪天下,自信不输于任何人。只因先帝的不喜,便蹉跎了一生岁月,还未开放便凋零在了这个,金碧辉煌也难掩死寂的深宫之中!
她不怕斗,只怕没得斗。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她曾用十几年的时间去学习、准备往后一生的争斗,可先帝和深宫,却用几十年的冷漠,让她斗无可斗……如今贵为太后,才体会到万人之上的权势、威严,与尊贵。
她还想要更多,已经欲罢不能——她要去掉头上那个“东”字,成为独一无二的太后;她要兄长有一日也爵封国公;她要侄儿未来能率军厮杀于疆场,立不世之战功;她要张家之女,代代为后!
现在……东太后垂首,慈和的目光落于女孩发顶。
她的泰半希望,都将落于手边的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女孩身上。
“薇然啊,告诉姑外祖母,你明白了什么?”
什么?薇然疑惑抬首,忽又明白了东太后话中潜藏的深意。“薇然明白了:我如今虽然看似风头正盛,但实是无根浮萍,全赖朝中诸位大人们,还有殿下们苦于高揽久矣罢了……梅香姐姐在我身边,也只是为了方便太子殿下与姑外祖母筹谋。请姑外祖母放心,薇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有非分之想。”
“嗯……”东太后眼中难以压抑地划过一丝失望之色。“你能有这样的认识……也算是哀家教的吧。”
“姑外祖母的教诲,薇然一日不敢或忘。”女孩恭敬地低下头去,继续装作听不懂东太后话里的未尽之意。
反正只要有张家那位嫡女在,她这位好姑外祖母,永远都只会把她当作一枚,给张心宁垫脚的棋子罢了。既如此,她又何必迎合东太后的意思,为她甘做先锋地去斗?
这也是,方修云与梅香合计了半宿对付大太监的计策,她却仍然犹豫是否施行的原因。
就算斗赢了,最终的得利者也不是她,更何况她这么讨厌这座后宫?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等着将来嫁出宫去,与珑儿做妯娌的那一天吧。
“传膳罢。”审视薇然良久,东太后最终收回了嘴边的话。这个侄外孙女,还是太天真了。
不过既然得了太子的喜欢,就是旁人谁也比不得的优势,不管皇后那愚才教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让这女孩竟不愿意被她利用,她也利用定了。
……
“……姑外祖母,薇然来为您布菜。”
“嗯,孝顺的孩子。”
就在薇然微微离座起身之时,身后却忽地响起一声脆呼。
“小心!”女孩惊讶回头,便见梅香无比迅捷地出手,打翻了刚端上案来的汤碗。
“怎么了?”她有些惊慌。
“回太后娘娘,姑娘的话。”女官绕至案几前跪下。“汤中有毒。”
“啪!”薇然以为自己是不害怕的,但手中长箸,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地上。
东太后却处变不惊,也不为梅香这原太子心腹有辨识毒物的本事而感到稀奇,直接开口问道:“是何毒?”
“回娘娘的话,”梅香又拿起打翻的汤碗仔细嗅了嗅。“是夜梦。”
“夜梦……是什么?”女孩沙哑着嗓子,像是傻了一般,到现在才能艰难地开口。
不等梅香解释,东太后为她解释道:“夜梦,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一种宫廷密药,据说以曼陀罗为主药,毒性并不致死。它的功效,是让中毒者神志不清、暴躁易怒,做出很多冲动之事……”
说着,便饶有深意地看了薇然一眼。“据说,前朝皇帝曾用它暗害过多代贤臣名将,让他们或是语出不敬,或是密谋造反。到了本朝,太祖觉得此药太过恶毒,容易寒了臣下的心,便欲销毁。不料此药又流传到后宫之中,变成了妃嫔之间暗害的一柄利器。”
这时才回味过来东太后那计眼神的薇然,闻言只觉彻骨生寒。
今日距她大骂高揽,才不过第二日,如果这时被毒死,正坐实了她对高揽“残害皇子”的指控——连皇子都敢害死,那毒死一个大臣之女当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是以不论真凶何人,只要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高揽的嫌疑都一定最大。到那时,如此“猖狂”的举动,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正因这个缘故,薇然才有把握,高揽短时间内就算是恨她恨到骨子里,也得把她供起来。不仅碰不得,还得保护着。这也是她,不想参与斗争的底气所在。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原来除了简单粗暴的让她去死,对方还有其他大把手段,如“夜梦”来对付她。
不难想象,若是薇然长时间中了此毒,以她穿越而来并不是那么畏惧皇权的本性,又被周围的人捧得时间长了,难免再次“语出不逊”——不仅骂高揽,大约还会骂皇帝。一次两次,皇帝能做出一个纳谏的样子,若是次数多了,可怎么能忍?
到时,只需一个“大不敬”之罪,便能让她并颖国公府上下,万劫不复了。
若非太子,若非梅香……
“姑外祖母,”女孩苍白着脸,“腾”地站了起来。“薇然的裙子方才不小心脏了,请您容我先下去换一身……很快回来。”
“……”东太后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低垂着看不清表情的小脸,轻轻搁下筷子。“去吧。”
“谢姑外祖母。”薇然撑着施完礼,便在红杏和梅香忙不迭的搀扶下,离开了座位。
……
“红杏,去拿那条湖水蓝的裙子给我,只有你知道在哪里的那条。”
“姑娘,”宫女的语气十分担忧。“那婢子去了……梅香,屋里只留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姑娘啊!”
“知道了,”梅香紧握住女孩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将红杏扶着的那边肩膀也揽入了臂弯。“太后娘娘还等着呢,还不快去?”
“嗯。”红杏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姑娘……”女官正欲开口,却冷不防另一只手也被怀中人紧紧握住。
“你们的计划……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