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颖国公府过年的日子,是刻板而无趣的。
在过去的五年里,作为一手教养长大的侄外孙女,薇然每逢年节都必然陪伴在东太后的身侧,于挽湘宫中接见一位又一位的贵妇、贵女,因此认识的郡主、县主不知凡几。
而回到“家”中,温晴郡主和太夫人却以她是庶女为由,连招待客人女眷的宴席都不让她参加。
不过薇然也不甚在意。
论身份,论礼节,她交往的圈子又岂是逐年没落的颖国公府能比?
那些轻贱她的人,也不过是认为她永远摆脱不了庶女这个出身罢了。若是太夫人知道,东太后有意让她做太子的继妃,啊不,侧妃就够了……
看太夫人,还会不会继续给温晴这个儿媳妇面子。
如果,她真能嫁给太子的话……
呵,第几次了呢,脑海里飘过这样的想法。
薇然忽然觉得她有些高估东太后了,啊不,或许是低估才是。那个在宫中度过了大半生的女人,太了解宫廷,也太了解人,尤其是女人了。她不需要做太多,环境就会让薇然往她想要的方向走。
即便是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办法在此时帮助她了。
坦白说,穿越之前,薇然从没有享受过像在后宫中那样,奢华、尊贵的生活。
而有些曾经以为可以轻言放弃的东西,往往,是没有真正经历过的。
尤其是回到颖国公府后,她才更加地明白:在宫中时,即便是做刘珑,还有皇子公主们的奴才,也比在一个小小的公府中,做个下人都可以轻贱的庶女强太多了。
所以……
“大姑娘!”陌生的的丫鬟匆忙奔进院里。
“太夫人和老爷,叫您即刻去秋实堂!”
……
“什么?”薇然惊得喊了出来。
宫中传出消息:淑妃李氏顶撞圣上,降为昭仪。
怎么可能呢?淑妃纵不受宠,也是四妃之一,论地位甚至高过庄妃。皇帝连当年刘致骂五皇子是“杂种”都可以忍,淑妃那样高洁贞娴的性子能做出什么事情,“顶撞圣上”?
顾不得太夫人、父亲、温晴郡主、二叔箫槐和二婶齐氏皆列座一旁,薇然仪态全失地连连摇起了头。
此事……必有蹊跷。
“薇然,”太夫人沉了沉嗓子。“此事太过突然,朝廷……还没有接到消息。”
言外之意,这是从箫家的渠道,甚至是东太后主动传出的情报。
“祖母和你父亲几个,已经想了半日都没有头绪,才觉得你对宫里比较熟悉,所以叫你来问问,可不是看你摇头的。”
“是……”薇然定了定神坐稳。“孙女知道了。”
箫巍看着长女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的侧脸,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心疼。“淑妃娘娘她,平日里可有什么触怒皇上的举动吗?”
“不曾有。”薇然笃定地答道,思绪还停留在淑妃被降位份一事的震惊中。
要知道,李氏可是前朝太师之女,前太子侧妃,东宫老人,育有一子……甚至皇帝甫一登基,便封为淑妃的四妃之一!
按照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这种贵人,无论犯了什么事,即使是娘家获罪,也是不能贬到嫔以下的。
怎么,忽然就……
东太后曾给她分析过,皇帝在东宫时的妃子,皆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势力所纳。其中,皇后张氏、贵妃胡氏是外戚、武将兼而有之,庄妃是武将。唯有淑妃,针对的是文臣。
所以,后两者虽然性情不讨皇帝的喜爱,但都得到了孩子和位份,还有一定程度上的尊敬。
像是庄妃那一次,皇帝难道真是爱她、宠她吗,更多还是不敢让她死了吧?
也正是因此,薇然才会震惊——皇帝对三大武勋出身的妃子之末的庄妃,尚且如此容忍,怎会因被“顶撞”就降了淑妃的位份?
“或许,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想到这件事情,就连关心女儿的箫巍也感到极为不可思议。“薇然,你去岁在宫中,难道连一丝端倪都没有听说吗?”
“没有。淑妃娘娘谦恭持礼,也不像贵妃娘娘那样针对贤妃娘娘。女儿实在想象不出,她怎么会顶撞圣上?”
“这……”箫巍面露难色。“有另一消息称,淑妃并非是顶撞了圣上,而是当着圣上的面大骂高揽,力陈宦官乱政的十大罪状……”他模糊了消息的来源,其实却是皇后偷偷传给他的。
众人一听,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不可能。”薇然突然道,几位长辈纷纷向她看来。
“高揽虽在内廷中大权独揽,作威作福,但却对所有妃位以上的主子十分恭敬,有求必应,连季嫔娘娘,他也不曾为难过。此事背后,必有隐情。就算是高揽想要扩大权利,也应该有什么导火索,引发了淑妃娘娘这么做才对。”
受到事件的冲击,薇然也无意藏拙了。她条理清晰地分析出事件脉络,一抬头便见除了温晴郡主外,三双期待的眼神。
颖国公一家,于军事上都很有才能,但事涉宫中,就抓瞎了。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薇然,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那按你说,这个导火索,会是什么呢?”问话的仍是箫巍。
“回父亲的话,女儿仅是有一个猜测。”薇然此时亦顾不上感慨。“近日淑妃宫中,和二殿下身边,有没有什么责打宦官的事情发生?”
“据……传过来的消息……”箫巍沉吟道,这些事东太后都不曾递话给他,他还没有想好该不该在女儿面前,暴露他和皇后的联系。“二皇子殿下年前上课的路上,被一个太监冲撞,打翻了书笼。二殿下就在去明经堂的主路上让人当众责打了那个太监。”
“……”薇然呆愣半晌,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如此。”
“这是什么意思?”上首的太夫人不解道:“二殿下责打了太监,怎得淑妃娘娘还要继续向圣上告状?”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祖母有所不知。”薇然道:“高揽此人,在宫中作威作福,曾数次迫害低位妃嫔或流产或身死……”还有庄妃,他的嫌疑也不小。
“他若是想让手下为难二皇子殿下,有很多手段:如在糕点中放入小虫子,让内侍宫女不听二殿下号令,甚至是半夜把窗户打开,让二殿下受风,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也是她曾经在东太后手下经历过的。
听说僖嫔的儿子,六皇子刘俞,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做了五皇子刘充的跟班。
待今年开学,六皇子也到了入学的年纪,明经堂中针对刘致的势力,就又要壮大了……
“岂有此理!”二叔箫槐一拍案几,将薇然从神游中惊醒。
“这个阉人,真是太过跋扈!”
“这……可能吗?”二婶齐氏则感到难以置信。“陛下也放任他这样做,不管一管吗?”
“呵,”薇然苦笑一声。“淑妃娘娘大约也是作此想法,才告状到皇上那儿去,结果……”就被降了位份。
颖国公府众人面面相觑,大生荒谬之感。
“不行,”箫巍沉思半晌开口。“我一定要上书圣上,劝谏此事。”
“这是皇上的家事,你怎么劝?”太夫人开口直问。
“不错,”薇然亦开口阻拦。“女儿猜测,高揽此举别有深意,或许那个冲撞二殿下的太监,也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不去撞别人,偏偏挑了二殿下?”另一方面,也是她不敢相信皇帝能“宠信”高揽到这个地步。
“二殿下是除了太子殿下以外,最年长的皇子……”箫巍沉声道。“太子殿下早就搬到东宫,二殿下就是如今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皇子!”他隐隐抓住了什么。
“这就是女儿担心的——此事过后,恐怕诸位殿下,除八殿下外,都会慑于高揽的淫威,对他言听计从了。”八皇子是如今正受宠的贤妃所出,贤妃也是高揽近来最恭敬待之的人。
“砰!”这是箫槐拳头砸落的声音。
“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管这件事情!”没等她这位二叔说出些什么,太夫人便抢先开口,厉声叮嘱两个爱子:“那高揽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就一定有底气和后手。不论谁上书弹劾,都只会是他在朝堂上立威的对象罢了!”
薇然心中暗赞,太夫人不愧人老成精,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更何况就算是要上书,也得等年后此事传开,朝廷重新开始办事才行。如今宫禁都锁了,弹劾的章子写好了也没处投。
“若是群臣都这样想,没有人上书,那岂不是整个朝廷,都怕了他高揽了!”箫槐愤然道。
众人沉默。
“侄女倒是觉得,此事尚有转机。”薇然往细了思索,半晌才又开口道:“敢问父亲,淑妃娘娘被贬为昭仪,圣上可有让她迁出梦华宫,可有意将二殿下交给其他主位抚养?”
要知道,昭仪,可是不能居于一宫正殿,抚养皇子的。
“都没有。”听了女儿的话,箫巍也渐渐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圣上只是将昭仪娘娘禁足于梦华宫,让她思过。也……并没有将二皇子殿下,交予其他主位的意思。”
“这便好了!”薇然环视众人笑道。“说明圣上并不是真的恼了昭仪娘娘,只待昭仪娘娘思过完毕,一定不久就能恢复位份的。”
“太好了!”箫槐一拍大腿。堂中气氛也缓和起来。“那大哥,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暂且静观其变。”箫巍也笑了,赞许中带着欣慰地看向薇然。
半月后,薇然回到宫中的第五天。
梦华宫传出消息:昭仪娘娘忧思成疾,一病不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