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定有人想打死我……顶锅遁)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路轻哼,薇然小步跳着回到了懿宁宫。
“姑娘……”梅香直觉少女的情绪不对。“您这,唱的是什么呀?”
“曲儿呀,好听么?”薇然斜睨了女官一眼。“我教你一句: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怎么样?”
“这,这……”梅香只觉心中的不安感愈发重了。“姑娘,您方才不是说要去舞凰宫……的吗?怎么……”不去了?
“哼!”便见少女忽地顿住了脚步,锋利的眼刀嗖嗖地也不知道要扫向何人。“谁说要去?我偏不去了!”
说着,一脚迈进了宫门。
“参见姑……”薇然行走如风,让一干迎接她的宫女内侍都傻在了原地。
“姑娘今晚兴致太高,现也累了。大家……都免礼,散了吧啊。”只留下梅香,匆匆善后了两句,便又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混账刘宸,我就不信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什么军国大事,“能有我重要吗?他竟宁愿去处理他的公务……”不顾身后是怎样的兵荒马乱,薇然嘴中碎碎念着,一路疾行进了寝殿,便要往床上扑去。
然后,就愣住了。
白色的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天青色的帷帐上,带着淡淡的暖。她看见,一只精致小巧、玲珑剔透,勺柄上七颗金刚石光华耀目的玉勺,正静静躺在她柔软的榻上。
是玉司。
“他……”薇然听见自己的嗓音哑了。“回来了吗?”
归来的玉司,是那个男孩回来的象征。
尽管她这些年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但那个孩子,还是在他们约定好的十四岁生日,来……接她了。
薇然迅速地低下头去。
“……”梅香远远地站在寝殿外,望着少女孤单又纤直的背影。
她今日的盛装那样美丽,心里却好像还是有什么忧愁。
“啊呵,呵……”而这时,薇然也已从“方修云回来了”的感怀中回过了神来。她大概明白,她的寝殿这样的重地,若没有红杏或梅香这等贴身女官“里应外合”,是很难放一样东西进来的。
但她不会追问,因为欣慰。
当年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年,还能够想起他们六年前的约定,将玉司送回,那么说明……他现在应该,也过得好吧。
不再像曾经,朝不保夕、生死操之于人手了。
这样就够了。
少女轻轻一笑,拈起玉司便要放入怀中。但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揭开衣领的手顿了顿,又走到寝殿的某个不起眼角落处叩开一个暗格,将玉司藏了进去。
“梅香啊——”
“婢子在!”女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来,伺候本姑娘穿衣、上妆。”
“这……姑娘?”
“咱们今晚,”薇然满眼甜蜜地笑了。“还去舞凰宫!”
……
与此同时,紫宸殿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混账!”龙椅上的帝王猛地踹倒了一旁的香炉。“你是怎么跟朕保证的!一群废物!你们统统都是废物!”
以墨香为首的血衣内卫们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说话。
皇的怒火仍在继续。
“你们说什么?四个人抓他梅少英一个,让他跑了?那就追啊!加派人手啊!他梅少英是十人敌,还是百人敌、千人敌不成?他的武功再高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进宫来刺杀朕了啊,啊?”
“皇上……”墨香惶恐地开口。
“你们这群废物,区区一个梅少英都抓不到,朕养你们何用!”
是不是明天,就只能等他把那些陈年往事说出来了呢;是不是明天,就能在朝会上听到对自己导致海宁之败、刺杀父皇的指责了呢……
一旦梅少英开口,一旦有人听到了他的话,那他这个皇帝,立马就会变成千夫所指。
更何况,父皇……那个男人他,还没有死。
刘宸颓然地倒回龙椅中,俊颜深深地埋入掌心,久久无言。
他在恐惧。
如果被朝臣们知道,被他们大批痛批,准备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昏君隆安帝,他最大的罪名海宁之败……其中竟有八成由他这个“明君”促成,他们会怎么想?
左军白骆河桀骜不驯、后军箫巍忠心“魏室”,右军军心不附……细数下来,他这个皇帝,竟没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军队可用!
假如,他真的沦为千夫所指,那么,他还能用什么,来守护他的皇位?
最重要的是,先帝还没死……先帝没死。
那么,复辟,就有了可能。
刘宸单手成拳,狠狠砸向身前的御案。当年,他怎么会留那个男人活下来!
是因为……察觉到自己不好的想法,刘宸忙转移了思路。“墨香,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差事办成这样,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回皇上的话,”女官深深顿首,柔软婀娜的身躯几乎贴在冰凉的砖面。“请容婢子的属下解释。”
“……哼。”沉默良久,刘宸轻哼一声当作是默认。
“谢皇上,谢皇上!”墨香大喜,连连磕头,接着回头对身后的内卫说道:“你们,还不向皇上回禀?”
“卑职遵命。”那带头的血衣内卫统领道。“卑职等发现梅少英时,他人正在一处酒肆之中,似乎是喝醉……”
“什么叫似乎!”刘宸怒喝一声。
“是!卑职等不敢离得太近故而不能判断……但是从其行止看来,确实是醉酒无疑。”
“梅少英知道朕从没停止过搜捕他,他敢在京城喝醉?”刘宸气急反笑。
“回皇上的话,”内卫统领却似没有受到影响,继续一字一句地回禀道:“卑职疑心有诈,在抓捕梅少英的时候……有人救走了他。”
“什么!”刘宸失神地松开了拳头,久久不能回神。
“回皇上的话,卑职不知梅少英是否真的喝醉,但救走他的人衣着、武功都十分一致,绝非普通的江湖侠客!卑职怀疑……”
“你不用说了……”
衣着、武功全都一致,能从血衣内卫手下救人的力量,数遍京城之中,还有谁?
平城卫。
“你方才说梅少英在酒肆醉酒……”刘宸只觉满嘴都是苦涩。“那个酒肆,在哪里?”
“回皇上,在安阳街。”
“呵……”好,好一个安阳街。离颖国公府……不近也不远。
“你们都下去吧。”刘宸万分疲惫地挥挥手。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他从没有想到,年少时的无心之失,竟会有一天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关于鞑靼南侵、海宁之败,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只不过是,想要背着东太后,找到独立的银钱和人手来源罢了。他是太子,身处重重监控之中,无法给手下太多方便。而正经的经商赚钱太慢,唯有走私……
他怎么会,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箫巍……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梅少英在六年前便曾回京。
如果他知道了,那箫槐当年……那她……
“来人呐。”刘宸不敢再往下想去。
“皇上?”殿门外,墨香关切地走进。她察觉到这个年轻帝王身上巨大的悲伤,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稍微的宽心。
“去……唤书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