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然,快,快来,你不跟上可别怪本宫不等你啊。”
“是,我这就来了。”薇然跟在刘珑欢快的身影后头苦笑。
明明之前还那么不情不愿的,现在却是一副好像发现了新天地的模样。
脑海中,又浮现刚刚在明经堂中的一番对话。
“皇兄你这些地方有没有都去过,怎么知道的?”秋盈宫是胡贵妃的寝宫,绿紈宫则是西太后的寝宫。
“谁说致没有去过了?从前贵妃娘娘在秋盈宫举办宴会的时候,致就跟着母妃去过的,绿紈宫也是,萱宁你难道不用去给那边的皇祖母请安吗?”
“那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关心人家宫里的花儿!”
“正是因为无暇多顾,致才要挖这些‘密道’——悄悄溜进去,不就可以好好欣赏游玩了吗?”
“皇兄?你,你……”
……
原来,偷跑出来的时候,看皇宫,是这么不一样的,薇然望向天空。
还是笼罩着后宫的那片天,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澄净的光辉,蓝得醉人。
“哎呀!”因为思绪一时分散,她的脚居然一不小心扭着了。
“薇然,”前方传来刘珑不满的声音。“你真是太慢了,本宫还要去追皇兄,不管你了哦!”
“珑儿……”薇然伸出手来唤她,又放了下去。
算了,她自己歇一歇吧。
薇然随便找了路旁假山边的一快小石头,坐了下来。假山的阴影笼罩住她,带来一片凉意。
她居然没有带着任何的宫女内侍,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扭着了脚——在这样前所未有的情境中,原本以为很熟悉了的后宫,突然又变得无限寂静与广阔起来。
薇然知道这个时候她最好能找一个路过的小宫女或内侍,带她到太医院或者回挽湘宫去。但是,那样的话刘珑和刘致这次大胆的逃课也就提前暴露了。
她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不过也懒得躲起来了。
一切随缘吧,他们俩能玩到什么时候,就看什么时候有人来发现她了。
就在这时,假山后忽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干爹,请来此处说话。”
如今在后宫之中,现在能在宫里被随便一个太监称为“干爹”的,多半是已经收了六成以上太监为干儿子的大太监,高揽高公公了。
听得此言,薇然坐直了一点,屏息不敢出声。
接下来果然听见高揽的声音。“你是……金轲?”
“儿子金轲,拜见干爹,没想到干爹还能记得儿子。”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话,非要到这样的地方来说?”高揽的声音有些不悦。
这一处御花园景致平平,平时罕有人至,若不是刘致逃课时为了避开巡逻的内侍,也不会绕到这里来。
“回干爹的话,儿子手下有个小子,昨儿个跟咱家说……瞧见您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去灵素宫。咱家就想了,那灵素宫是什么地方?是先帝宁妃的寝宫,被咱们皇上一把火烧去了的!干爹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怎么会去那种犯忌讳的地方?所以,儿子……就把他给打杀了。”
那太监的话叫薇然听得一阵心惊胆颤。灵素宫?先帝宁妃?这些名词都是她没有听说过的,但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叫做金轲的太监,抓住高揽的把柄了。
“……”大太监沉默了半晌。“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
“此事咱家知道了,便承你这一份情,下去吧。”这已算是个不轻的许诺了。
“儿子孝顺干爹,这不是应该的嘛,儿子可不敢承您的情。”这金珂却是个胆儿肥的,明摆着就是不走。
这倒也是,薇然心想。这“承情”可是有好多种意思,谁知道他承的是好的情,还是坏的情呢。万一高揽空口说白话,回去就隐秘做掉了他,金轲岂不是很亏?
那什么“先帝宁妃”的事情,“灵素宫”还“被咱们皇上一把火烧去了”,明显就牵涉到当今皇帝登基前的秘事,贸贸然去告发,搞不好就被一起灭口了。
所以说这金轲也算是聪明,选择和高揽私下交易,把这件事遮掩下去。
就是不知道,大太监会怎么选择了。
“你说得不错。”高揽声音明显不悦了起来,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道:“咱们阉人,本就被世人不耻,更要讲孝顺义气,可不能像有些文人那样,嘴上满口道德文章,背地里,哼……一肚子男盗女猖!”
“干爹此话怎讲?”听得高揽话末愈发尖利起来的语调,金轲好奇道。
“……”反复思索了一阵,大太监这才森声道:“你可知那方泊?”
他到灵素宫所办之事极为机密,绝计不能走漏了风声。与其贸然把眼前这个心大的小太监灭口,不如就抖一点儿料给他,让他自以为掌握了秘密,就不会再去探寻真正的机密了。
“方御史!”金轲明显被高揽话中那“方泊”二字所摄,声音又尖又利,仿佛颤着噪子尖叫出声。
“不错,正是右佥都御史,方泊,方至诚!”
“他,他……不是下狱抄家了么?”金轲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心有余悸。那方御史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卫道士式的清官,几次因为宫中太监在京城内外买房置产之事上书弹劾。皇帝经不住他唠叨,所以也几乎让他告一个处置一个。因此,在金轲以及许多太监们的心目中,方泊一介四品“卑官”,不算什么值得恭敬的角色,却绝对是最让他们害怕的人物。
方泊?薇然来了一些兴趣。
这又是一个她不曾听说过的人名,不过能让宫中太监都这么害怕,那位方御史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你可知,方泊查什么案子被抓?”
“他……他不是勾结边将么?”
“哼,不过是说辞罢了。”高揽犹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道:“陛下修鸾和宫,搬空了内库。找内阁要钱,那帮老不休居然不给,只好暗中吩咐户部左侍郎陈侑群陈大人,偷偷挪用户部的银子。结果去年南边儿不是发水么?户部的篓子都要堵不住了,陛下又密诏,令吏部右侍郎朱栋梁朱大人,暗中卖官。用卖官的收入,来补上户部的亏空”。
“这……方大人就是查到了这件事上?”
“不错,那朱栋梁也是个杀才,卖官时不愿祸及南方老家,苦寒之地又怕别人不买,就把北边军镇的官职,都卖了出去。”
“那,那方大人‘勾结’的那边将?”
“大同都司都指挥使,奋武将军周伯维。他麾下的军粮给人克扣了,一怒之下就去查那管军粮的官儿的老底,可不就发现一丝端倪了么?方御史素有清名,周将军就把自己查到的资料给了他,可把方大人害惨喽。”
“可是……皇上他,为什么要这么,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还不是那群两朝元老、宗室勋贵给逼的!”高揽怒骂了一声。“要是朝廷发现皇上在偷偷卖官,那帮老臣还不翻了天去!幸好方泊刚查到他大舅子陈侑群的身上,就被陈大人发现了,告知皇上。可笑当年陈大人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一文不名的方至诚,来年人家就成了二甲传胪的新科进士,还被传为一时美谈呢。如今为了自己的仕途,毫不犹豫就把妹夫往死里推!”
混乱的关系让薇然一时有些无法理清。高揽的话是说,有一个叫做“方泊”的文官,因为在查皇帝背着朝臣搂钱的事情,被自己的大舅子“陈侑群”出卖,所以被和一个叫做“周伯维”的武将“勾结”,下狱问罪了么?
是这样的么?
“可那,方……方御史,不是还在刑部大牢里,没死呢么?”金轲念到“方御史”三字的时候,语气又哆嗦了一下,显然心理阴影面积不小。
“陛下怎么敢让,方泊那个直筒子跟刑部的人瞎说出些什么?”高揽冷笑一声。“就在今儿个上午,他与周将军二人,便已经双双畏罪‘自杀’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浓浓的血色和杀意。薇然捂紧了自己的嘴,听到假山外的金轲也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高揽却话语未停。“那陈大人,也是个婊*子*养的。方家抄家,独子没入庆府,方夫人陈氏和一双女儿没入教坊。他就上书,说方泊罪大恶极,不求赦免他的儿子,只求皇上同意,接他妹妹和一对侄女儿回老家照顾,居然得到了朝野上下一片赞扬。这种人……哼,分明是怕将来方泊翻案,手里还有能威胁到方家小子的筹码!”
“陈大人,真是阴险呐……”金轲听得呆了,只好随声附和。
“所以咱家才说,咱们阉人,可不能像陈大人那样没有廉耻,你说是吧?”
“干爹教训得是。”金轲听得此等密闻,心知自己已被引为高揽的心腹。若此时乖乖离开,他日飞黄腾达,指日可期;若是不走,小命堪忧,哪里还敢不识趣?“儿子这就巡逻去了。”
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薇然这才捂着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偷听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