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时间真的到了。”薇然收拾心情,正了正脸色。“咱们这就回……不,去挽湘宫吧,耿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耿太后,即皇帝的生母耿氏,从前的耿太妃当了太后。
却说因着猜忌东太后的关系,皇帝特特趁着皇后如今受伤修养的间隙,将泰半宫权都交给了生母。可惜他想不到的却是,耿太后出身宫女,入宫前也是贫寒人家的孩子,又这么多年被东太后万事不必操心地圈养,又如何会打理这偌大的一个后宫?
是以这宫中的大权,如今仍是落在东太后曾经送给耿氏的宫女嬷嬷们手上。什么让耿太后制衡东太后,只不过是皇帝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而耿氏自己,也是个唯唯诺诺、老好人的性格,除了为了亲儿可以不顾一切这点外,当真是万事不懂,任由东太后挑唆——若非如此,东太后也不会这么多年留她一命了。
当然,薇然也有想过,或许是东太后特意把耿氏养成了这个性子,也说不定。反正姑外祖母道行太高,她也揣测不出。
今日下午,便是耿太后约她回挽湘宫玩。
也不知这位老人,在骤然住进正殿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箫姑娘,您来啦。”刚踏入挽湘宫门,大宫女露儿便迎了上来。
“露儿姐姐,”女孩有一瞬间的恍惚。往常这处宫门的位置,该是灵涓……或是灵涓手下的那些小宫女们,而如今,时过境迁了。“您怎么没在殿内伺候着呢?”
露儿不是东太后的人。就像是身份暴露之前的红杏对于薇然一样,因为耿氏卑微的出身,从前挽湘宫里那些训练精良的宫女们,都对她暗暗轻视,也不爱服侍于她。唯有露儿,本是个后殿里洒扫的宫女,却对当时的耿太妃尊重有加,让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暖意,遂提拔为贴身宫女,成为耿太妃身边唯一不隶属东太后麾下的宫人。
不过薇然最近却听说,因为耿氏身份骤贵、大权入手,相应地贴身大宫女的职责也增添了许多。而露儿因为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辅佐耿太后料理后宫,最近正在向灵涓派回去的嬷嬷们苦补功课,在耿太后身边的时间已是渐渐少了。
但不管怎样,也不会出现耿太妃派露儿出来,只为了迎薇然的事。
“姑娘,”露儿憨厚圆润的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您快进去帮娘娘吧!”
“怎么了?”女孩一惊。“娘娘出什么事了?”
皇帝如今对耿太后这新认回来的生母正热乎着,这让耿氏在后宫中的权势一时几乎达到了顶峰,薇然实在想不出,她会遇上什么麻烦。
“回姑娘的话,”露儿哭丧着脸。“是三殿下和二公主来给娘娘请安,他们……”
“他们怎么了,言语上挤兑娘娘了?你快说呀!”女孩一叠声催问着。
刘珪和和刘馨是胡贵妃的亲生孩子,也是原本的西太后一党,面对霸占了原本皇祖母位子的耿太后,确实是有最大的发难的可能。
“是……是,”露儿也是一脸急得不得了的样子。“方才三殿下来,说带二公主给娘娘请安,可之后就一直冷着脸不说话。二公主也是……说了许多话,语气特别不好,可婢子也听不明白,那说的是什么意思……”
“露儿姐,别急别急。”薇然忙安慰道。“那娘娘身边,旁的人呢?她们总该有办法,应付二位殿下的吧?”
但是说实话,胡贵妃在中秋当晚就“被自缢”了,两个丧母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们,她们……”露儿当真哭了出来。“她们说什么,娘娘如今贵为太后,要有太后的威仪,呜呜……说要娘娘学着,自行处理这样的事情,呜……可咱们娘娘……姑娘您是知道的,娘娘那么宽和,一心敬着上圣太后娘娘,哪有什么威仪……”
“好了好了,别哭了。”女孩拍拍露儿的背,回身与红杏、梅香对视,一时无言。
耿太后当真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妇人,东太后这么逼她又是何必呢。
……
“臣女给皇太后娘娘请安,见过三殿下,韵怡殿下。”安置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露儿,薇然挥退欲禀报的宫人,径直踏入了殿内。
那从前高踞着东太后的宝座上,如今已换了主人。
恍惚间,女孩似看见一片尸山血海,然而再定睛望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所幸,东太后只是搬到了更尊贵的懿宁宫而已。
“薇然……”耿太后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颤巍着从宝座上走下,向女孩走来。“你可算来了,哀家等你好久……”
“哼,耿娘娘,”刘馨毫不客气地闪身插进薇然和耿太后之间。“你莫不是以为,这丫头是你的救星吧?”
薇然神色一冷。这个刘馨,莫不是没听出她话里“皇太后”的暗示吧?
“本宫告诉你们,奴才秧子就是奴才秧子,永远也做不了主子的!”七岁的公主如是怒喝道。
耿氏着实出身绿紈宫宫女,可薇然却是颖国公府庶长女,不过在她皇家公主的眼里,说她们是“奴才秧子”,也不为过呢……
“娘娘,”不理会失去理智的刘馨,薇然径自绕至耿太后的身边,握住老人的双手。“没事了,臣女陪着您。”
“嗯,嗯……”耿氏颤声应道,一向慈祥平和的双目,此刻竟然隐隐泛红,可见刚刚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女孩只觉心疼,垂眸紧了紧掌中双手。
“箫薇然!”被绕过的刘馨却被这样的无视刺激得发了疯,尖声大叫起来。“你竟敢,你竟敢……”
公主殿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便探手向紫檀雕玉宝珠纹方几上伸去。
瞳孔一缩,还未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的薇然,只听见“哗啦”一声。
刘馨端着几上取下的茶杯,泼湿了她整只小臂。
若非七岁女童身量不足,茶水在半空坠下,此刻烫伤的,便又将是,她的脸了……
这一刻,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却怎么也比不上,她心中被再次羞辱的愤怒。
“姓箫的,”刘馨甩手一摔,茶杯四分五裂于地,空出的手直直指向女孩。“本宫告诉你,别以为太子大哥如今对你有了些兴趣,就可以骑到我们兄妹头上来了。贱婢永远都是贱婢,在这个宫里你什么都不是!你永远也别妄想将来能爬上太子大哥的床!本宫发誓,绝不会让太子大哥纳了你。他要是纳了你,那他就唔……”
“馨儿够了!”刘珪猛地弯腰捂住了妹妹的嘴。“箫姑娘,韵怡她不是有意的,本殿……”
他顿住了,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道歉吗?怎么可能做得到!
薇然定定地望向刘馨,胸中狂怒翻腾,矫失般腾向苍空。
曾几何时,胡贵妃烫伤了她的脸,今天,她的女儿又以同样的方式……
好啊,好你个刘馨,好你个刘珪,是当她软弱可欺,不敢对他们下手吗?笑话!
她连胡贵妃,连西太后都害死了,难道还怕个孩子不成?刘致在庄妃造反一年后,都能被皇帝想起来淹死,而如今胡家之事余波未息,区区两个皇子公主……
当她杀不了吗!
“啊!薇,薇然……”耿太后哆嗦着手,欲揭开女孩小臂的袖子。只是热水泼下,布料早就和肌肤上起的燎泡黏在了一起,又怎么揭得下来?
“快来人呀,快来给薇然看看……”
“婢子在,娘娘,请先放开箫姑娘的手,交给婢子便可。”一直肃立于耿太后身后的宫女,终于迅如雷霆般动了起来,在看到女孩受伤的那刻,便赶到了她的身边。
“姑娘忍一忍,婢子先为您撕开衣袖,然后便请随婢子到侧殿上药吧。”宫女焦急、关切地道。
“……”
哈,哈哈,她上次被胡贵妃烫伤脸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呢。那时候,挽湘宫的宫女,有对她这么好过吗?
记得东太后那时,是用沉默表态,让她忍着呢!
可是今天……她终于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比一位太后娘娘,还要高级的重视,不是吗?
女孩沉默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