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啊。”富丽堂皇的大殿内,老妇人抚掌而笑,容色安然。
“娘娘,姑娘方才说了什么好事儿了,让您如此开颜?”灵涓捧着一盏新茶,从侧殿的茶室中缓缓走出,侍奉至东太后的身边。“也让婢子听听罢。”
灵涓心里很清楚,从今日下午皇上无故让自家娘娘“回宫静养”,并封了挽湘、舞凰两宫,就连挽湘宫暗中的耳目,也被不知何人截了住之后,这位纵横后宫几近四十载的太后娘娘,面上不显心中也是慌乱极了。
可就在方才箫姑娘忽然回来,二人连她都避着单独说了一番话之后,娘娘就忽然露出了如此欣悦的笑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呢?
难道,是颖国公那边还念着乐夫人的情谊,提出要帮忙了吗?
“哈哈,”东太后心情极好地端起茶盏笑了起来。“薇然那丫头,以后你可要记着了,不能小觑啊。”
“哦?”灵涓奇道,轻挪两步为东太后揉起了肩膀。“娘娘您可很久没有给哪位小辈,下过这么高的评语了。”
上一个被东太后盛赞为“不可小觑”的女孩子,还是箫姑娘的生母,乐夫人年轻时呢。
“是嘛。”东太后抓过肩头灵涓的素手,置于掌心中揉搓。“哀家能在临死之前培养出这么一个好孩子,这辈子……也算是,无愧于家族了吧。”
于她而言,家族永远都是哥哥、父亲。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二者已逝,她也老了,那夷陵侯的爵位,也传给了哥哥的长子。她大概也很快,能卸下这副担子了。
“娘娘快别这么说,”灵涓反握住东太后温暖、保养得宜的双手。“您是要长命百岁,还得看着心宁姑娘出嫁的人呢。”
“心宁?呵呵。”东太后继续笑着。“那孩子哀家怕是见不到了,张家的未来,还有你的终身……”她慈祥地看向身边的灵涓。“哀家是打算都托付给薇然了。”
“娘娘?”灵涓惊异道。
谁都知道,除了礼体规矩,东太后更看重的还是血缘关系——没见那季嫔,只是因为家里是张家的堂亲,东太后待九皇子的态度便大有不同吗?
同理,灵涓一向都以为,姓箫的薇然姑娘,在自家娘娘心里是怎么都争不过姓张的心宁姑娘的,可现在……
“好了,不要问了。”东太后紧紧双掌,迟缓地站了起来。“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此刻的脑海中,又浮现那个孩子倔强的脸了。
和她娘,真是像啊。
其实,在傍晚时分刘宸亲入挽湘宫,向她讨要皇城地宫地图时,东太后就已自己养大的孩子生出了疑心。
从“碎玉案”计划之初,关于真玉司的消息,无论是下落、去向,还是其中的秘密什么的,就全是从东宫处得知的。为此,她对刘宸的戒心前所未有地提到了十二分。
然而回头想想,与其说是从东宫出得知,还不如说,是从薇然那孩子,的口中得知的。
只不过彼时她完全没想过要怀疑一个八岁大的女孩,所以忽略了这一点。可当刘宸一脸笃定“您一定留下了地宫地图的备份在身边”的模样出现时,她便再也没有办法不怀疑了。
因为,这幅场景,就是东太后构想中,在把刘宸这个不听话的孩子逼入绝路之后,唤他来回话的场景。
可刘宸却超乎她想象得能干地,先一步把她逼入了绝地,然后又上演了一幕她早有腹稿,不过是主角对换的场景。那岂不是说,刘宸和她,都受到了同样的欺骗呢?
且极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人的欺骗。
唯有薇然了,东太后那时便想,然后凭借着多年磨练出来的演技,成功没让刘宸看出些什么来。
对于猜到了某个可能的她来说,皇后的生死、皇帝的猜忌,忽然间就都不重要了——她张素唯,可是一辈子都在绝境中挣扎的女人啊,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未来”更值得在乎的了。
然后,那孩子就回来了。
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
“姑娘,您到底和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呀,婢子好好奇哦。”梳妆台前,梅香绞着女孩的头发撒着娇。“还有您跟殿下说的玉司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呀?婢子怎么都不知道!”
“当然是假的了。”薇然忍着头皮上的阵阵疼痛。“但回头殿下问起,还得说是真的,明白的吧?”
方修云说,玉司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也深以为然。
“这个婢子明白的!”梅香兴高采烈地应道。“不过姑娘您可真厉害欸,那么短的时间,还在殿下面前……居然可以编出这么厉害的谎来,把殿下都吓退了。姑娘,您可真是天才!”
“是是是……”女孩好脾气地应道。“有梅香你这个大美人跟着我,本姑娘要不是天才,岂不是辱没了你?”
话虽这么说,但东宫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若非皇帝真的没有找到真玉司,太子又怎能轻易相信呢。
“姑娘……”梅香害羞地放开了手中的发丝。
“呼——”薇然长出了一口气。“好了,咱们快叫姑外祖母给我的人进来吧。”
“是!”
屋门轻启,三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荡了进来。
看着眼前从服装,到发式,甚至连面上神色都相差无几的三个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女孩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今晚,和太子谈完之后,她就回到了挽湘宫。
虽然本来就有坦白一部分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东太后也早就对她生出了怀疑。见此,薇然干脆就把她做过的事都说了出来,只是把涉及方、周、梅的部分,都改成了红杏那边,来自颖国公府的支持。
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她其实没有什么颖国公府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晚的谈话,似乎惹怒了太子。
若她再不把地图和玉司,两口大缸扔给东太后去顶,她这副小身板,可是扛不住这它们所能招来的觊觎,和怒气。
而且,东太后是她的姑外祖母,她们之间的利益捆绑有天生的血脉保证。即便她将上面两样东西攥在手中不交,东太后也能容忍,反而觉得能借到名头就好,且绝不会因此害她性命——这种安全感,就是如今招揽了高揽在麾下的东宫,绝对无法给她的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薇然浅笑着问道。
梅香则站在一旁,心中啧啧称奇。
自姑娘和东太后密谈过后,整个挽湘宫对她们主仆的态度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大提升了一个档次。就拿眼前这三个稚气未脱的小宫女们来说吧,灵涓刚刚来了她们这里,将原先那些大家都知道的,服侍在姑娘身边的耳目都撤了去,然后又带来了这三名“种子”。
种子,出身血衣内卫的梅香很清楚这个名词的意思:即刚刚培养好,还未出过任务的暗卫。
这些人的经历仿佛白纸,就连效忠的对象都未确定,实际上还是不合格的暗卫。就好像红杏,在入宫之前也只是平城卫的种子。
但因为这个人选,要将效忠的对象由颖国公改为她家姑娘一人,所以颖国公才会挑了个种子来——种子,在高门豪族之中,代表的是既有原先的人脉,又可以改换门庭的暗卫,是送人的首选。
按照这个逻辑,其实她的出身也算是太子送给姑娘的半颗种子,却连根都扎了过来。
现在,东太后送姑娘三颗种子,意义便很明确了:允许姑娘,今后在挽湘宫的内部发展势力。一如当年的,年幼的殿下。
想到这儿,梅香不觉走了个神。她记得从前在东宫时,就听说过殿下身边还有东太后当年给他的种子,不知道是蝶香,还是墨香呢?
“回姑娘的话,”左起第一个少女恭声说道。“卑职等并无名字,只有代号,为:甲一、乙一、丙一。”
“啊……”薇然怔住了。
“咳咳,”梅香忙拽了拽她的袖子。“你们代号的第一个字都不一样,就是从不同的小组中训练出来的吧?”
自称甲一的少女并不答话。
梅香却不以为忤,俯身对女孩解释道:“姑娘,这些孩子就是这样的,在您给她们取一个名字,接纳她们之前,她们都会保持这样预备暗卫的姿态——您只要想三个名字就可以了。”
“哦……”薇然看了眼梅香,又看了眼三个少女。
“那就,绿杨、晓寒,还有……晚照吧。”听着没什么联系,却和红杏一样,都出自她极喜爱的一首词呢。
三名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齐笑了起来。
“婢子绿杨。”
“婢子晓寒。”
“婢子晚照。”
“拜见姑娘!”
“呃……”薇然被眼前忽然间活了起来的三个小丫头惊住,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我是梅香,姑娘身边的大宫女。”梅香倒是不惧。“三位妹妹,以后跟着姐姐就是。对了姑娘,您就不多说点儿什么了?”
“那个,你们三个,有谁会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