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向最‘为了薇然好’的吗?”东太后皱眉。“怎么,看不上薇然庶女的出身,不愿意她做你的儿媳?”
皇后的脸刷的白了,怀抱隐隐有些不稳。“姑姑……你当真是要……您将薇然养在膝下,真是为了把她嫁给太子?”
“怎么?”东太后扫了眼皇后怀中的薇然,稚嫩的小脸上双眼清澈而懵懂。“这不是对她最好的吗?就算哀家早早去了,你还可以把薇然接到舞凰宫中。凭咱们俩的面子,也够她将来做太子的侧妃了。”换言之,若不养在挽湘宫,以薇然庶女的出身根本不可能以侧妃的位份嫁给太子。
“不……”皇后无力地反驳着。“为什么连姐姐的孩子,您也要她入宫?”
“放心吧。”东太后安抚道。“哀家也不会拿她做弃子,因为已经别无人选了。”
“什么?”皇后不解道。
“你嫂子上一胎又生了个儿子,大夫说她连生两胎伤了根本,或许今后都无法受孕了。”东太后话里说的是夷陵侯世子夫人,孙氏。
“这个侄女也知道,嫂嫂进宫时曾经说过……您的意思是……”
“不错,夷陵侯府这一代,或许出不了一个嫡女了。而庶女,是没有资格为后的。”总不可能为了生出一个嫡女,就休掉没犯过什么大错的世子夫人吧。
“可薇然也是庶出……”
“可她有箫巍的支持!”东太后正色道。“只要从小养在哀家身边,出身又算是什么问题?薇然出嫁时确实不够资格做太子妃,但若有颖国公府和咱们夷陵侯府的全力支持,继妃或是继后……还是足够的。”
“姑姑!”感到难以置信的皇后失态地大喊。
薇然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东太后是打的这样的主意。因为张家这一辈没有嫡女,而她是张家血缘上的外孙女,又机缘巧合进了宫……所以便打算把她塞到未来皇帝的身边?
“好了。”东太后平平一句话,便镇压下皇后所有情绪。
“太子年纪毕竟太大了些,哀家原本打算,是让薇然先进东宫,拴住他的心,等咱们家的女孩儿大了,再一起斗倒太子妃,让咱们家的女孩儿做继妃。现在哀家都改变主意,让薇然做这个继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后……”皇后深深地看着东太后。“您做先帝的皇后时,幸福吗?”
“……你不必用这种话激哀家。”东太后不为所动。“哀家也知道,你觉得这个皇后做得很‘不幸’。哼……”
薇然敏锐地注意到,老人捏着茶杯的手微紧了紧。
“要怪就怪你姐姐,要不是她逃婚,你又怎么会入宫,哀家又何必到今天还这样辛苦地筹谋?你姐姐的心智是你的十倍,若舞凰宫里如今住的是她,哀家早就享清福去了!”
“……”皇后咬唇不语。
“皇后,”东太后也放缓了语调。“雅乐是怎么死的?你别和哀家说,是温晴害的……那孩子是有那个心,却没那份本事!你姐姐她,是做了颖国公府的牺牲品。”
皇后猛地抬头。“真是颖国公太夫人?”
东太后点点头,面露惋惜之色。“你姐姐比你聪明,也比你天真,以为放弃了这个位子,不争不抢,就可以过好日子……结果呢?她不争,就被人害死,连女儿都要被哀家利用,回到她想逃的那个位子上去!“
”雅君,对不起薇然和你的不是姑姑,而是你的姐姐!”
“臣妾从没怨过姐姐。”皇后却道。“她和姐夫,是真心相爱的。”语毕,眼角竟有点点泪光闪烁。
上一刻还深深地沉浸在权谋算计的气氛中,无法自拔的薇然,忽听得皇后这话,被秒带出戏。
她居然还在坚持,那个“真心相爱”的论调?
姨母这傻孩子哟……她是怎么做了这么久的皇后的?
“……”东太后忽然有些讪讪。“颖国公送了绣瓶进宫。”
“什么?”皇后先是一惊。“那不是姐姐的陪嫁丫鬟吗?”
“对。”东太后有些怅然地微微颔首。“同时还带着颖国公府在后宫的全部经营……都送到了哀家手上。”
“姐夫是关心着薇然的!”皇后激动。“他一定是让绣瓶来服侍薇然……也是,若是姐姐还在,身边的陪嫁丫鬟必也得有一个安置在孩子身边……绣瓶她人呢?本宫要问问她,颖国公府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绣瓶,哀家已经处理掉了。”
“为……”怔然良久,皇后才艰难开口。“为什么?”
“箫巍他能为雅乐做到这份上,也确实有心了。”东太后先肯定了薇然父亲的深情。“可哀家要薇然做的是张家的皇后,不是箫家的!”
“薇然姓箫!”皇后不是第一次,为了薇然和东太后大吼了。“你别想离间他们父女之情!”
“哀家就是离间了又如何?”东太后不悦地一拍桌子。“灵涓,把孩子抱下去。”
“怎么,”皇后紧紧抱住薇然,躲闪到一边。“对这么小的孩子,您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感觉没办法面对她了吗?”
“你真是放肆了!”东太后一挥手,将案几上的茶杯全部扫落下去。一时间,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殿中响成一片。
薇然赌气地闭上了眼睛。
东太后她……真的,超级过分啊……
“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家的列祖列宗。要面对也是百年之后,在地下面对哀家的父母,不是你们。”
“如果张家就是一个只会出卖自家的女孩子换取荣华富贵的家族,那这样的家族不存在也罢!”
“啪!”
二人争执得太可怕,薇然忍不住又悄悄睁开了眼睛。
皇后的半边脸上红红的,但她仍双手紧紧环抱着薇然,梗着脖子睁大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整齐的睫毛之下。
而对面的东太后却是一脸平静,和平常任何时候都没有区别的平静,仿佛世间已再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心境。
“雅君,你了解你哥哥吗?”
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他和箫巍曾是少年的玩伴?若他能上战场,今日的‘大魏战神’便不会是颖国公了!”
“哀家要的,是夷陵侯府恢复先祖的功业,而不是日后被他颖国公‘提携’!”
“你不是一直说,你姐姐和箫巍真心相爱吗?哀家就想试试——如果薇然一心亲近的是夷陵侯府,她的舅家,箫巍还会不会,倾尽全力来支持她坐上后位?”
皇后还是不说话,身体却轻轻颤抖着。
可怕的问题,薇然心想。皇后姨母一直以身为皇后而感到深深的悲哀和不幸,张雅乐和箫巍的“真爱”,似乎是她信仰般坚持的东西。现在,东太后却以这样的方式,用一个残忍的问题考验着她的信仰——如果薇然这个“真爱”的女儿,自身都疏远箫巍这个父亲,甚至不认同父母之间的感情是正确的,是“真爱”,那箫巍还会坚持吗?他会伤心失望地放弃这个女儿,还是会情深无悔地继续不惜搭上颖国公府为她筹谋呢?
不要问东太后怎样才能让薇然疏远自己的父亲——她已经做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箫巍接近张雅乐并最后害她死亡,这一切都是有阴谋的”这个信念已经深深种植在了薇然的心间。她也不清楚是自己出生时经历的一切让她这样想,还是这一年多来东太后和挽湘宫宫人言谈间潜移默化的引导……总之,直到现在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东太后的这番自白,薇然发现她还是很难接受,父亲对母亲有可能是“真爱”的这个可能
东太后……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