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歹人见一个彪形大汉提家伙厉声呵斥着过来,也不慌张,回头朝躲在暗处的同伙略一点头,便隐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魏老先生见此阵势心中大急,神色不由凝重起来,连忙打理好银两,系好腰间褡裢对众人道:“打理一下东西,赶快起身离开此地,这里情况更糟糕,不是久留之地!”
众人立刻都警觉起来,当即就动身启了程。当他们离开集市返回南岭黑贼大山时,不觉天色已暗淡了下来。这高大险峻的南岭黑贼山,从这头翻过那头,足足十五里路,通常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爬至半山腰时,天色就全黑了下来,几步之内都看得模糊不清。崎岖险恶的山道两边,灌木丛生,阴森恐怖,远近不时有野兽的嗥叫声传来。大家的心顿时都紧缩起来,你拉我拽地前后相互照应着往上爬,谁都一个心思,在紧紧保护着身带重银的魏老先生和郑兴艰难行走。
婷婷心事重重,几天来她一直放心不下黑子,她知道黑子最喜欢逛集会,夜里听爹说明日要赶集会去卖掉牛羊,不禁大喜过望,心想说不定集会上能看到他的身影。不想来到集会,尽管她不时留意,张目四望,但还是让她大失所望。可她并不甘心,来到此山,她依然在不住暗自用眼睛四处寻找黑子的身影。此时,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孩童般的稚气与天真,忍不住小声问身边的二愣:“二愣,黑子会不会隐藏在这座大山里?”二愣一愣道:“你净说瞎话呀,这是出了名的黑贼山,山上野狼虎豹多,又是盗匪经常出没之地,他怎么会往这里躲藏?”听得有人说话,魏老先生一脸肃穆,立刻警告道:“大家都留神,谁也别多说话,这段路正是劫匪经常出没之地,千万别弄出岔子来!”走在最后压阵的保顺似乎有些满不在乎,大声接言道:“魏叔,你放心,怕他来什么歹人?有我保顺护着,保准损失不了你老一两银子!”
话音刚落,可怕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蓦然间,几块磨盘大小的山石,呼啸着从前面的山上滚落了下来,发出可怕的声响,众人一时都吓蒙了。众人提心吊胆仔细观察,只见斜刺上方一棵树上蹲着一个黑影,正在朝下面窥探。谁都不敢多吭一声。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今日路过此地,你们跑不了啦,快把银子留下,免得爷们动手!”那黑影望着这边厉声叫道。
那声音尖锐怪异,十分刺耳,令人浑身毛发直竖。保顺听那人话说得如此蛮横无理,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登时火冒三丈,操棍跳出冲那黑影大声叫道:“无耻之徒,竟敢如此大胆!银子是我们的,凭什么要给你留下?你是哪来的一只丑猴,既有本事,怎么不敢下来跟爷们照面,要躲在树上跟我们说话?”
那黑影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十分轻妄地道:“我瞧着你们怪可怜,怕吓死你们才这样说话,想不到你这头蠢驴竟如此不识抬举,口出狂言!”
愤怒的保顺手中操着家伙早已耐不住性子了,只见他向前冲出两步,回头对众人道:“你们谁也别发慌,在这里待着,保护好魏叔和郑兴,待我过去几棍将这小厮打扁再说!”说时,已一跃跳到旁边一片斜坡上,朝树上蹲着的黑影厉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心怀歹意,前来劫我们穷人?”
那黑影冷笑道:“我不想理你这头蠢驴,叫你们拿银子的主人出来说话吧!”
保顺受辱,恼羞成怒,二话没说举棍直奔那团黑影。可奔到树下,使出全身力气正要将棍劈下,却见树杈处那团黑影居然不惊不慌,身轻如燕地将手中树枝晃动两下,纵身一跃,便飞身跳到了旁边的另一棵树上。保顺又举棍奔去,那黑影很轻巧地在相距不远的几棵树上跃来跃去,保顺跟着奔来奔去地举棍劈打,折腾了好一阵,都够不着打不上,被折腾得口喘粗气,却毫无办法。见那歹徒功夫非同寻常,保顺站在树下大声问道:“你到底是哪路神仙,竟忍心前来劫我们穷人的银子?”
那黑影见保顺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强硬傲慢,声音尖利地叫道:“蠢驴,不瞒你说,我等虽身处黑道,一向专劫富人财银,但今日既然受雇于人,得了人家重金,遇着你们这些穷人也就不客气了!念我们之间一无仇二无怨,所以不想伤害你们!赶快告诉你们主人,要是知趣,就一个子不少地把身上的银子留下,免得我们伤和气动手!”
保顺听得勃然大怒,厉声骂道:“无耻之徒,到底受雇于何人?快说出来,免得吃你爷爷一棍!”那黑影发出一阵狂笑,极傲慢地道:“天下哪有这等事,说你是头蠢驴就是蠢驴,爷爷怎么会告诉你受雇于何人?”
保顺再也忍受不住被凌辱的怒火,“呸”了一声道:“你这没良心的畜牲!要劫走我们的银子,休想!”歹徒怒道:“蠢驴,你少废话!既不愿吃敬酒,老子就让你吃罚酒!”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歹徒手执一对铜锤,一跃便跳了下来,眨眼工夫,两人便打斗在一起。歹徒身材中等,虽远不及保顺高大强壮,却动作敏捷,身手不凡,在保顺面前左躲右闪,看上去大有戏谑逗弄、一探对方虚实之意。保顺却使出浑身解数,一味追扑猛打,但都回回落空。歹徒探出保顺全然不是他的对手,结果稍一松懈,闪避不及,结结实实地吃了保顺拦腰一棍,被打得哇哇直叫。歹徒吃了一棍,立刻变得警惕起来,纵身一跃跳出一丈之外,他打了一声唿哨,两边山林中登时蹿出七八个蒙面歹徒,这些人个个只露一双眼睛,或使单刀,或使节鞭,或拿棍棒,呼啸着一拥而上,只三下两下,转眼间便将保顺放倒在地。手执铜锤的那蒙面歹徒见保顺血流不止,爬不起来,一使手势,七八个歹徒便一窝蜂地朝身带银子的郑兴和魏老先生那边直扑过去。
“快把银子放下,我们只要银子,不伤害你们!”歹徒一面扑去,一面口中高喊道。被吓得挤在一块的魏老先生、来喜、婷婷、紫薇、山花等一行人,见歹徒放倒保顺后凶猛地扑来,惊惶失措,登时大骇,谁也顾不了谁各自朝四处乱跑乱撞,只有郑兴和二愣在奋力抗搏,但毕竟赤手空拳,寡不敌众。歹徒瞧着两个不大中用的人也不怎么真打,他们只是要抢银子,因此没几下便将郑兴、二愣围住按倒,把郑兴身上的银子抢了逃去。
不料在此紧要关头,忽听得前面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吼,一只猛虎从山林中骤然间呼啸跃出,咆哮着挡住抢了银子逃跑的歹徒去路,只见它腾空而起,一口咬住其中一个歹徒的颈项,歹徒一下被扑倒在地。那歹徒早被吓得魂飞天外,无了知觉,手中银囊便掉落在地。其他七八个歹徒见此虎威猛无比,犹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早已纷纷抱头鼠窜,转眼间不知了去向。
猛虎与歹徒恶斗过一阵,见那伙凶神恶煞的歹徒已四下逃窜,才息下怒来威势渐小,将神情放松下来。这时,只见它朝四周逡巡一番,在身边的一片草地上蹲卧少顷,最大限度地张大了一下嘴巴,伸出红舌舔了舔带血的嘴唇,便起身悠然而去。
夜色里稀疏的星光下,他们突然发现,这只猛虎金黄与银白两色条纹相间,光鲜闪亮,从身上色泽条纹及其体态性格看,他们一眼认定,这只猛虎就是那日在孝河湾林子里遇过的那只义虎。
“郑兴你快看看,没少了银子吧?”二愣急问道。“一点都没少,危急时刻,多亏这只义虎救了我们,要不银子早被劫走了!”郑兴正跟二愣说着,就见刚才被一群歹徒围着放倒的保顺也挣扎着爬起走了过来,三人相互问过情况,便立即回身跑过去寻找刚才被猛虎扑倒咬伤,仍在地上躺着口中哼哼唧唧呻吟不止的那歹徒算账。保顺经一番搏斗,虽身无大伤,但毕竟身中数棒,浑身疼痛难忍,因此他对这帮歹徒恨之入骨。只见他呼的一把揭去歹徒的面纱,揪住歹徒的发结臭骂道:“胆大包天的杂种,快如实招来,究竟受雇于何人?”
歹徒被保顺一把揪着半坐起身,颈部伤口仍在往下淌血,因失血过多,那歹徒已是脸色苍白,面如死灰,浑身哆哆嗦嗦道:“小人打死也再……再不敢来劫人银子了……”
保顺见歹徒支支吾吾,不肯如实招来,瞪着铜铃般大小的一对眼睛,举起拳头厉声道:“想留条活命,就赶快向爷爷如实招来!你等究竟受雇于何人?”
歹徒见势不妙,立即扑通跪下磕头捣蒜,直喊饶命,拖着哭腔道:“小人不是头目,小人只知是受雇于县衙门里一个姓吴的衙役,别的就什么也不知了……”
三人听后大为震惊,互相看着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万没想到,居然是县衙吏吴二在背后作祟。吴二又是如何在背后作祟的呢?保顺、二愣对那歹徒又大加拷问一番,歹徒哭娘喊老子地被打得半死,但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遇着惊险事态危急,只顾四处逃散,跟歹徒搏斗,大伙一时竟都忘了魏老先生的安危。郑兴突然想起,立刻惊叫道:“坏了!魏叔呢?魏叔呢?魏叔身带那么多银子,怎么不见了魏叔?大家赶快分头各处去找!”
众人闻言,这才都惊诧不已,嚷叫着急忙分头四下去寻找,却到处都看不见魏老先生的影子,喊了半天也不见魏老先生回应。难道是乱局之中歹徒趁人不备,连银带人劫走了吗?众人皆惊惶失措,急得团团转,婷婷一时竟大声哭了起来。就在这时,来喜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丛荆棘干枝上挂着一只鞋子,便大声惊叫起来。郑兴连忙跑过去看时,一眼就认出那正是魏叔的鞋子,大家便赶快分头找人。天不刮风,他们却在旁边一低洼茅草深处,瞧见一簇草丛在奇怪地自己摇动着,郑兴连忙近前跳下去拨开两边茅草看时,一个齐身的洞穴中,却是魏老先生头朝下脚朝天在里面倒栽着,人已窝住不能说话。众人下去赶紧将魏老先生弄了上来,老人这时已是灰头土脸,沾着一身的茅草和灰土。问时,才知是歹徒追上来逃跑时,自己不小心跌倒栽进去的。
被救出的魏老先生虽面无惧色,身体却战战兢兢,半晌才缓过气稳下神来。而众人着急地看时,银子还在老人腰里牢牢系着,分文未少,众人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家虽经受了一场十分惊险的劫难,非常沮丧,但很庆幸那只义虎居然会神奇地临危而至,勇猛无比,与一伙歹徒展开殊死搏斗,最终歹徒被义虎的威势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遁,保住了郑兴与魏老先生身上所带的银子。
那晚,一行人踏着黑路战战兢兢回去时,已是午夜时分。
银子是保住了,却令人一头雾水,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蹊跷出现的这伙歹人,怎么会是受雇于县衙役吴二呢?
后来才弄清楚这事,觉得并不奇怪。黑子打了县衙官差犯下事逃走,县衙官差缉拿黑子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而杜日虚之流始终做着敲诈一笔银子的黄粱美梦,更没有轻言放弃。在杜日虚指使下,吴二带领一帮衙役几次进村行拿缉捕黑子扑空,孝河湾林子里遭遇恶虎相斗,惊惶中一衙役小腿又被跌折,竟落得得不偿失。这使杜日虚更加恼羞成怒,惶惶不可终日,他发誓要尽快缉拿到打人凶手赵黑子,以雪心中耻恨,便暗中打发吴二差人日夜进村蹲守,打探黑子动向,并暗中安插了线人。
吴二旁敲侧击,通过线人很快便探得黑子与魏老先生的女儿婷婷,有难以割舍的爱恋关系,也准确得知郑兴为准备赎金要与魏忠等人双池集会去卖掉牛羊的消息。吴二及时将这些情况向杜日虚作了汇报,杜日虚料定,凶犯黑子极有可能在这集会上抛头露面,与恋人婷婷相会打探风声,觉得暗中盯梢缉拿黑子的时机已到,便将这一差事交给了衙役吴二。
可让杜日虚万没想到的是,吴二却不是吃素的,他竟生出趁机大发一笔横财的邪念,居然背着杜日虚,雇请一伙黑道贼人一路暗中盯梢,妄图在南岭黑贼山设伏抢劫银子,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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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兴跟魏老先生险些被劫,劫匪是受雇于县衙役吴二这事一下传开,人们大为震惊。
那个三粗五短、满脸横肉的衙役吴二,怎么竟会如此神机妙算,对郑兴、魏老先生及其他事都了如指掌呢?到底是谁将这些情况都告诉了衙役吴二?
人们一想,便猜是王本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