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口中轻轻“哦”着点了点头,随即便跟着县太爷朝前面留着的一块空地上走去。紧接着,便由县太爷主持开始举行简单的赐匾仪式。郑家院外不太宽阔的街面两旁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人们都喜形于色,相互不停地说着话,用新奇的目光看着前来赐匾的那么多衙吏,对四个衙役手中抬着并排在前面将要赐予的那两块牌匾指指点点。郑妈脸上这时洋溢着幸福的欣慰之色,她跟儿媳紫薇和唐老先生,领着小燮儿也出至大门外,与面向院门将欲主持赐匾仪式的县太爷和刺史大人相隔两丈远对面站着,紫娟也抱着小黑圪旦和他们站在一起。郑兴场子里的伙计到来的也足足有百十来人,个个精神饱满,兴高采烈,不时将目光投向站在那里候着接匾的他们的大东家郑兴身上,与其说他们是来为他们的东家捧场的,倒不如说是来一睹他们大东家的一番风采的。
县太爷往前跨出一步,向围观的人群徐徐扫视一遍,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即将主持授匾仪式的县太爷和已经站在他对面等着接匾的孝子郑兴。见场面安静下来,县太爷激情满怀郑重地高声宣道:“乡亲们,本邑乡民孝子郑兴,割股救母,事迹感人,堪称做人楷模、时代之典范。且行孝仗义,舍一己之利,富而不忘乡亲父老。不仅如此,几年来,他还大行义举,收留赈济各地流浪来的行乞无业灾民数百人,让这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灾民衣食无忧,渡过了难关,生活有了着落,对安定社会贡献卓著。此等孝义之举,正是当今社会我们所提倡的既为朝廷之福祉,也是我州县之荣耀!为此,州府特作出决定,表彰孝子郑兴为‘汾州第一孝子’,并改其村名永安堡为‘大孝堡’。为树立正气,倡导孝行天下,刺史大人风尘仆仆,今日亲临故里,特来授匾!”
话音一落,人群中便立刻爆发出一片喝彩之声,在场的无不豪情满怀,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欢笑,把目光投向了郑兴和站在他身后的郑妈、唐老先生和紫薇,还有他的小燮儿。人们发现,此时的郑妈和唐老先生,眼角都挂着泪水。来喜拉着小腊生挤到前面去看,一眼瞧见郑妈就问,郑妈,人家刺史大人为郑兴来赐匾,你哭啥?郑妈说:“谁哭来着哩?”来喜就说,没哭,你眼角的泪水是从哪儿来的?郑妈抬手抹了一把,说:“那是高兴出来的。”
县太爷哇啦哇啦讲过一阵开场白便退下来,向刺史身侧走去,他一脸恭谨之色,掌心向上伸出略欠着身,客气地说:“有请刺史大人为邑民讲话,并予授匾!”
刺史微微点了点头,显得十分胸有成竹,他上前两步向场面略一扫视,望向人群开门见山地慨然讲道:“乡亲们,孔圣人《孝经·三才章第七》上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是以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孔大圣人还说:孝道,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后汉书·江革传》中也有这样一句话:孝是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也。也就是说,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许多善事都是源于此。本州乡民郑兴忠孝贤良,割股救母,且大孝至爱,大行义举,惠及数百灾民,其事迹感人,道德高尚,堪称人之楷模,此为我州县大家之荣耀。故而,州府特授予‘汾州第一孝子’之称号!”
刺史慷慨激昂地说毕这番话,便将目光落在了旁边那两个抬匾的衙役身上,两个衙役立刻会意,将上书“汾州第一孝子”的牌匾抬着走至刺史面前候着,让刺史授匾,县太爷便喊孝子郑兴接匾,刺史接过匾,顺势将上面书有“汾州第一孝子”的牌匾亲手授予上前礼毕的大孝子郑兴。
人群中立刻掌声雷动,那热烈的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停了下来。由几十人组成的响器班子见刺史将牌匾授予了孝子郑兴,骤然奏起了热烈而欢快的《嘉奖礼仪曲》,顿时响彻云霄,在空中回荡。郑兴是久经历练之人,受冤下过大牢,经过各种场面,就连当年义军首领攻下永安城被李世民下帖子请去谏言,各路英豪齐聚,那么大场面也都显示了自己的从容自若和老成大方。而此时接过刺史亲手授予的匾额,面对荣誉,站在众人面前的他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不过,他手捧匾额迟疑片刻,冷静了一下,还是作出了非常得体之举,只见他首先向授匾的刺史和县太爷,以至两边站着的两排随从吏员一次次作揖躬身以礼,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母亲大人、向唐老先生、向周围的众多父老乡亲一遍遍地鞠躬作揖,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场面上顿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渐渐停下来了。刺史见掌声过去,响器班子也停了下来,场面又恢复了平静,稳了稳神接着道:“乡亲们,孝河大地永安堡出了这样一位名震四方的大孝子,是我们孝河人的骄傲!为铭记后人,永垂青史,州府议定改其村名永安堡为‘大孝堡’,并授以‘孝悌贤乡’之美誉!”
抬匾的另两个衙役听到这里,立刻将牌匾抬着上前站在刺史大人一侧,县太爷就又大声喊了声“接匾”,候在面前的郑兴和赵金刚连忙迎了上去,刺史与孝子郑兴互看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便亲手将上面书有“孝悌贤乡”的黑底鎏金牌匾递在郑兴手中。
人群中又是一片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终于落了下来,刺史大人再一次把目光望向郑兴,那目光分明是要眼前这个受到嘉奖、为人楷模的大孝子向围观的人群说几句。县太爷立刻反应过来,对郑兴道:“郑秀才,你被刺史大人亲授为‘汾州第一孝子’,堪称楷模,当着众人说几句心里话吧!”
刺史依然在用钦佩的目光望着郑兴,郑兴礼貌地望了刺史大人一眼,将目光移向县太爷道:“县太爷,小民郑兴受到如此隆重的嘉奖,实该感谢刺史大人和县太爷对小民的高抬,是该向父老乡亲们说几句心里话的。”
县太爷和刺史大人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等县太爷当众请郑兴在人前讲话,郑兴便一面不停地给在场的各位作揖行礼,一面走上前去。此时,郑妈、紫薇和唐老先生都凝神在那里,望着走上前去的郑兴,连不懂事的小燮儿都对自己的父亲有些刮目相看。
郑兴站在人前,客气地拱手深深作揖谢过刺史和县太爷以及在场的所有衙吏和各位父老乡亲,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随口说道:“让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向大家表表态。古人云,百事孝当先。其实,不论是对我的母亲大人,还是父老乡亲,或者是对那么多流落来的灾民,我郑兴只是做了一些人生在世本来就该做的事情。父母生养了我们,我的母亲身染重疾,我心如锥刺,能不舍身相救吗?父老乡亲曾经对我舍身相救,恩德难以忘怀,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办起牲口贩运集散社,生意兴隆,赚到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我能忘记他们、看着他们受穷吗?那些流落来的灾民,大难临头,我们同在一个太阳底下生活,他们也是我们的骨肉同胞,我们怎么能看着他们受苦受难不管?人生在世,感恩之心人皆有之,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去干一两件有益于人的实事好。我有一个设想,今日想跟大家说说,下步赚到银子,我想为父老乡亲开办一所‘义学’,就是让村里所有到年龄该读书而读不起书的孩童,都可以去义学堂里免费读书;有能耐、有恒心念好书的,愿上京科孝就上京科考,若能中个进士什么的,需要花费,照旧从我这里往出拿银子!”
话音一落,下面立刻发出一片喝彩之声,掌声再次热烈响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之激动的。授匾完毕,当县太爷领着刺史和几个衙吏走进院内将“汾州第一孝子”的牌匾高高挂在郑家正堂屋门额上时,鼓乐响器班子顿时又大作起来,将热烈喜庆的场面进一步推向了高潮。福堂领着的几个伙计在这个时候,也早将手中拎着的一串一串鞭炮顿时燃放了起来,劈啪之声足足炸了有顿饭工夫,场面呈现出一派热烈祥和的喜庆气氛,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
这匾挂上挂那匾。紧接着,该挂“孝悌贤乡”的牌匾了,刺史说自己要将这块牌匾也亲自挂到合适的地方,郑兴、赵金刚、福堂等人都一时说不准哪儿是合适地方。这个时候,一直在人群外围站着观看的魏老先生,却佝偻着腰身挤了进来。他的出现让许多人都眼睛一亮。魏老先生走到刺史、县太爷和郑兴面前,他的突然出现,让郑兴甚是激动,他将魏老先生介绍给了县太爷和刺史,说这是管了几十年村事的村头,德高望重。刺史便与魏老先生接言认识,说话非常客气。客套了几句,县太爷便问魏老先生说,此匾挂哪处为好,魏老先生说,刺史大人亲临故里赐匾不容易,这匾该挂在一进村那堵高高的青砖大壁上,以醒人眼目。他的提议,让在场的人都点头称是。
在魏老先生的引领下,伴随着热烈喜庆的鼓乐之声,人群簇拥着刺史和县太爷的车马来到村口,刺史大人亲手将牌匾挂在了坐东向西的那堵高高的青砖大壁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又响了好一阵工夫。那块由刺史亲笔题写的“孝悌贤乡”的黑底鎏金大匾悬挂在大墙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立刻成了一个亮点,不仅围了一大群村人在满脸喜色地观看,而且一时间竟吸引得许多路人都驻足观看。
村口挂完匾掉头回来,刺史没有坐进轿子,车马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由县太爷和郑兴陪着在前面徒步走着。刺史一面缓缓行走,一面将目光望向村那头,望过一阵之后,突然开口冒出一句来问道:“我看着那边有一座大院场,牲畜贩运生意是不是就在那里做着?”
郑兴见刺史大人问起贩运牲畜的事来,连忙接言道:“回大人话,小民与伙计们创办的‘河东大地牲畜贩运集散社’就办在那里。是这样的,刺史大人,那场子只是一个牲畜贩运回来的集散之地。由专跑长脚的伙计们从口外将大批牲畜贩运回来停在那里,主要生意是靠一拨一拨的人再赶着一群一群贩运回来的牲畜,到方圆几十里,乃至几百里的州县镇集市倒手出去,才可赚到银子的。”
“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刺史边走边看着前面的路面随口问道。
“回刺史大人,生意才起步没几年,各种必要支出又大,纯利一年只能赚到十多万两银子。”
刺史闻听一震,突然停下步,侧头望向郑兴诧异道:“纯利一年能赚十多万两银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想不到郑秀才不仅是名闻遐迩、家喻户晓的大孝子,还是一位大财主呢!”
郑兴轻轻一笑,道:“大人此话可是没有说中。小民郑兴是生就的穷命人,别说一年纯利才赚十多万两银子,就是赚百十万两,也成不了大财主!”
“怎么?”县太爷有些诧异,插进话来问道。
“怎么?在刺史大人和县太爷面前,小民郑兴哪敢说半句假话,生意场子是为大家办起来的,虽然我和另外两个兄弟为股东,可下面做事的一百来个伙计,或多或少大家都占有一定的股份,银子是大家出力流汗赚来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年终的红利,我比别人也多不了多少。”
县太爷和刺史闻听俱是一怔,不由对望一眼,不知各自心中在思索什么,便不再提及此事抬脚向前走去。走出几步时,县太爷忽然转头对刺史煞有介事地说道:“刺史大人勤政为民,体恤民心,下来这趟不容易呀,何不到郑秀才家里走走,看望一下郑秀才的老母亲,然后再到郑秀才兴办的牲畜贩运场子里转转呢?”
刺史想了想说:“你说得也是,下来给汾州第一孝子授匾,竟还没见到他的老母亲,也没去到郑秀才兴办的场子里走走,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郑兴连忙接过话来道:“刺史大人大驾光临,特来为小民授匾,小民已感激不尽。刺史大人如若光临小民的寒舍,去看望一下我的老母亲,然后再到小民与伙计们兴办的场子里转转,小民郑兴真是三生有幸,永生难忘!”
刺史朗声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走,现在就去!”
其实,在县太爷和刺史心中,除有几分真心想去看望一下郑兴的老母亲和去看看他兴办的场子外,此时也不能排除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他们也有几分不相信这个生意一年纯利能赚到十多万两银子的大东家,年终的红利跟一般伙计相比“多不了多少”,不相信这个一年纯利可达到十多万两银子的大东家不是一个大财主。刺史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朝一直跟在后面的轿车看去一眼,随从吏员会意,立刻紧走几步将轿车赶在刺史面前停下,请刺史坐进轿车里面,驾车跟着县太爷和郑兴朝郑家走去。
行至郑家院外,一行车马和大多数吏员都等在大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