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凝重之色的魏老先生寻思半晌抬起脸来,语气生硬地冲吴二掌柜道:“你们何大东家也太瞧不起人了!既然在一次庙会上暗中看上了我女儿,打发很有脸面的孙大掌柜三番五次地上门求亲,想把我女儿娶走,明日就是大喜日子,为何至今都不亲自登门一趟,让我们也看看这何大东家到底长甚模样呢?”吴二掌柜被魏老先生口中突然冒出的这番话一下怔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魏老先生,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是好。而魏老先生说着火气真就上来,只见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脸色一变,语气更加生硬地接着说,“回去告诉你们何大东家,就说魏东家有话,要他在天黑之前亲自来登门一趟,我女儿跟他有话要说;否则,明天这喜事我魏家就不办了!”
吴二掌柜见魏老先生发了火,大为惊诧,连忙赔了笑脸一迭声地道:“魏东家千万别发火,千万别发火!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好商量,伙计这就回去立即回我们何大东家,让他本人在天黑前务必亲自登门一趟!”
旁边满脸怒气站着的婷婷见父亲此时已是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拿眼睛瞪向吴二掌柜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何大东家也太盛气凌人了,根本不把我们魏家放在眼里。好歹我也是个人,明日就要做新娘子了,可压根儿还没见过这个新郎官长得甚模样!快回去回你们何大东家话,如若今日不来登门,明日就别怪我们魏家不客气了!”
“呃……小姐别生气,别生气!”吴二掌柜见面前这位何大东家未过门的漂亮新娘子情绪异常激动,把话说得如此生硬,连忙替何大东家赔起不是来,“我们何大东家是深爱小姐的,这可是上天可以作证!能将小姐娶做我们何大东家的第四任妻室,算我们何大东家三生有幸,何大东家连做梦都偷着乐哩,哪有瞧不起你们魏家的意思!只是,这几日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搅在了一起,我们何大东家着实腾不出身手来亲自登门一趟,才让伙计过来把话讲清楚的。既然小姐想提早见何大东家一面,在明日迎娶之前,让他本人亲自登门一趟,这不难,伙计马上回去就回给我们何大东家话,让他今日务必亲自登门来见小姐!”
魏老先生面若冰霜,看着吴二掌柜道:“既是这样,那我和我女儿就等着你们何大东家亲自登门了!”
“一定来,一定来!”吴二掌柜赔着笑脸不住点头哈腰,口中一迭声道,“请魏东家放心,我这就回去回我们何大东家话!”说过这句,便急慌慌地告辞出来,一路快马加鞭朝县城奔去。
与此同时,在县城何家府第,同样已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喜庆景象,里里外外到处悬挂着一串一串各式各样的大红灯笼,大门、二门上用各种彩绸彩缎装饰起来的两道门楼,更为光彩照人,耀人眼目。门楼下捷足先登前来道贺的宾客,三五成群,出出进进,络绎不绝。
豪华敞亮的正堂屋里,几个年轻美貌的女仆,正在忙着为何大东家挑选明日前往魏家迎娶新娘子的合适礼服。面对衣架上一排排挂着的那么多精美服饰,何金贵满脸喜气,神采飞扬,女仆让他一件一件地对着铜镜去试,何金贵便脱下这件穿那件的,对着镜子左瞧右看,不时豪迈地开怀大笑。
几个女仆为何金贵选好前去迎亲的礼服离去后,何金贵躺在太师椅上不知一时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愣神,冷若冰霜地望向孙大掌柜说道:“孙大掌柜,那德盛堂的钱大掌柜前些时到太原进药材借去的一万五千两银子,还回来了没有?”孙大掌柜略一思忖,望着何金贵沉吟片刻道:“只还来一万两,还有五千两说等这个月下来一准还清的。”何金贵听得点了点头,又问:“目下,银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孙大掌柜想了想,回道:“早上听管账先生说,银库里银子不多了,只有不足三万两。”何金贵闻言顿时愕然,瞪着孙大掌柜惊诧道:“怎么,前些时孙大掌柜不是说还存有七万多两吗,怎么只几天工夫,银子到哪里去了?”
听得此言,孙大掌柜淡然一笑,分辩道:“何大东家怎么不算算,光这次置办婚事所用一应货物,就花去二万五千两;置办大东家您的一应礼服,连同给新娘子置办嫁衣嫁妆,也花去一万八千二百两;前天晚上何大东家您去平遥赌场,车子上装去三千两也血本无归;单这几样加起来就四万二千六百两,还没算那些杂七杂八的一应开销呢!”
听孙大掌柜这么一算,何金贵不觉打了个寒噤,但想了想,随即就神情放松下来,语气平和地说道:“哦,也难怪银子吃紧,近来几个铺子生意开张都很红火,典当进来的物品多而贵重,光铺子里抵押进去的银子也不下十万两之多。如果孙大掌柜觉得眼下银子吃紧,就抓紧把下面所欠的银子催要回来。我估摸,把这些欠银全部收回,也不下五六万两。这回操办喜事,人前面后的,是场面上的事,凡事千万别显小气瞎凑合,该花的就花。我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这辈子恐怕就这么一回了,这桩喜事一定要办得排场体面。”孙大掌柜点头应着,脸上却若有所思,迟疑片刻,不无忧虑地望着何金贵道:“东家,下去催要欠账是日后的事了,眼下库里就那两万多两银子,别说各个铺面每日一开张就要大量银子往出抵押,恐怕连这桩喜事也支应不下来!”
何金贵闻言一怔,颇感意外,看着孙大掌柜的脸问道:“有这么严重吗?”孙大掌柜说:“可不呢,哪一件事情办起来不要银子过手?这一样一样加起来,数目就大得惊人,好些需用银子的地方,现在还没显露出来呢!”何金贵略显愁容,沉吟道:“去借,孙大掌柜即刻就动身去借,打着我何大东家的旗号,先到万茂盛字号问万老板借三万两银子过来应急,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桩喜事办得落了底!”孙大掌柜看着何金贵口中“嗯嗯”地不住应着,立刻折身低头出门去了。
何金贵打发走孙大掌柜兀自忧思半晌,便从太师椅上起来,正欲抬腿往门外迈,吴二掌柜就急慌慌地一头撞了进来,把何金贵猛地吓了一跳。何金贵稳了稳神,拿眼睛瞪着吴二掌柜惊诧道:“出什么事了,把你急成这样?”
吴二掌柜神色慌张地说:“何大东家,伙计刚从魏家送完货回来,魏东家和新娘子都一肚子怨气。他们说,明日就是大喜日子,却还从未与何大东家谋过面,不知何大东家长什么模样,无论如何要让何大东家在明日上门迎娶之前,从百忙中抽出身来亲自登门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何金贵闻言,脸上现出轻蔑之色,沉思半晌,很不屑地说道:“这个魏东家也真是不识好歹!操办喜事所需物品,我何某几乎大包大揽了,那天又送去三千两银子,还不满足。都这个时候了,还非要我何金贵亲自登门一趟不可,岂有此理!”他凝眉踱了几步,回头望着吴二掌柜极傲慢地说道,“那我何金贵要是不去呢?”
吴二掌柜听得一愣,犹豫了半会儿,望着何金贵诚惶诚恐地说道:“大东家,这可是魏东家郑重提说的。伙计临出门时魏东家还跟出来再三叮咛,一定要何大东家在明日迎娶之前登门一趟的,如果何大东家不答应,魏东家说,说明日就……就……”见吴二掌柜有些闪烁其词,何金贵脸上一怒,眼睛立刻瞪向吴二掌柜追问道:“他魏东家说什么?说呀,别吞吞吐吐的!”
吴二掌柜这才接着说道:“魏东家和那新娘子都说,如果东家在明日迎娶之前不亲自登门一趟,魏家明日的喜事就不办了!”
“他说什么?”何金贵闻言一震问道。
吴二掌柜又重复了一遍。
何金贵把目光望向窗外满脸怒色道:“真他妈的晦气,这魏东家也真够得寸进尺不近人情的了,要什么我何金贵给什么,到这个时候了,却要我何某亲自登门一趟,岂不是在故意作弄我何某?哼,我何某可不是井里的吊桶,任人随便摆布的!”他悻悻地坐回到椅上,沉思良久,突然抬脸望着吴二掌柜开口问道,“新娘子她说什么来着没有?”
“那新娘子她……”吴二掌柜脸上现出难言之色,迟疑了半日,才原原本本地说道:“那新娘子一脸的不高兴,她说何大东家也太盛气凌人了,根本不把魏家放在眼里。好歹她也是个人,明日就要做新娘子了,可压根儿还没见过这个新郎官长何模样,让我赶快回来回何大东家话,如若今日不亲自登门,明日就别怪他们魏家不客气了!”
何金贵听得颇感惊讶,但略一沉思,却突然目空一切地发出一阵狂笑。吴二掌柜顿感莫名其妙,惊问道:“何大东家,怎么了?”
狂笑过一阵,何金贵渐渐停了下来,他不屑地道:“哎呀呀,实在可笑!都这个时候了,连将要到手的新娘子也跟我何金贵斗起心眼来了。我何金贵也不是泥捏出来的,连这点小伎俩都对付不了,能混到今天这地步?”说着,腾地站了起来,刚才还狂笑不止的他,脸色顿然间变成了猪肝,眼中射出两道凶光,望着吴二掌柜恨声道,“吴二掌柜,你马上亲自到魏家回我的话,就说我何金贵今日不想登门,明日的新娘子娶定了!到明日去迎娶,魏家不得有半点怠慢,倘有不善之举,就是抢也要把新娘子抢回来!走吧,你现在就动身去!”
吴二掌柜站着不动,他怕小事闹大真弄出不好看来,犹豫半晌,看着何金贵小心地规劝道:“何大东家,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您是地皮上有名望的人物,倘若双方都一时冲动,大喜日子里闹出不好看来,岂不让人笑话?还是忍一忍为好!”何金贵素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秉性,哪里听得进去吴二掌柜的好言相劝,他将手一摆,毫不客气地厉声道:“别啰嗦了,让你立马去回话,你快去!”
吴二掌柜看着何金贵的脸色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咽了回去,便一脸尴尬地转身离去。然而刚至门口,就又被何金贵叫住,何金贵一脸傲慢叮咛道:“吴二掌柜,你别含含糊糊的,我的话全记住了吧?要一字不落地都回给他魏家!”吴二掌柜连连应着,说记住了,记住了。
见吴二掌柜去魏家回话,何金贵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不禁打了个哈欠,打算把门关上小憩一会儿,可走过去刚关好门一转身,就见孙大掌柜推门匆匆进来。孙大掌柜半低着头,进门时就嘴里自言自语着:“真不够意思,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何金贵已看出了孙大掌柜的意思,扭头望着孙大掌柜问道:“你说什么?”孙大掌柜先不回话,落座后把头歪在一边,一脸扫兴地说道:“大东家,万茂盛把事情做绝了,说什么也不肯借给银子,居然找借口推说现在手头不方便。”
何金贵闻听,不禁一下怔在那儿,思忖半晌,将信将疑地问道:“孙大掌柜你说,万茂盛是手头紧真拿不出银子来,还是瞧不起我何金贵?”孙大掌柜瞟了何金贵一眼,一脸沮丧地回话道:“哪是手头紧没有银子。前天上午,我在他家铺子里转悠,还亲耳听那管账的眼镜先生告诉万茂盛说,银库里还存着十万两银子,这分明是瞧不起我们何大东家的嘛!唉,让人好没面子!”他顿了顿,换了一种神色道,“何大东家,要不这样吧,何大东家亲自登门去借,看他给不给面子!”见何金贵不接言,依然板着脸一声不吭犹豫着在想事,孙大掌柜就说,“唉,如果何大东家不想亲自上门去借,咱就往别的商铺去再想办法吧!”
何金贵想了一会儿,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地说道:“这万茂盛也太小看人了,一棵树上吊不死人!我何金贵好歹在商界混了几十年,也算举足轻重的人了,我就不信,难道那么多相与的商家里,就没有一个肯借给我何金贵银子的?”说到这里,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脸傲慢地接着道,“人生于世,脾气要紧,他万茂盛这时就是一步三磕头把三万两银子送上门来,我何金贵也不借了!区区三万两银子,哪儿借不来!”
孙大掌柜见何大东家为在万茂盛那里未借到银子而恼火,唉叹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反过来打圆场道:“这年头战乱连连,时局不靖,大凡做生意的都留着后手呢,这种时世,谁不怕把银子借出去打了水漂?”
何金贵闻言一怔,眼睛瞪着孙大掌柜道:“照孙大掌柜的意思,这三万两银子我何金贵真就无处去借了?”孙大掌柜连忙说:“何大东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这急用的三万两银子,只要打着东家的旗号去借,还是不愁借到的……”还欲说什么,却见何金贵已很不耐烦地躺在椅上将两眼微微闭上,便把后面要说的话留在肚里,悄悄退出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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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全黑下来了,依然不见何金贵亲自来登门的半点迹象,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待的魏老先生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停下脚步,心情沉重地对老伴抱怨道:“看来,这何金贵是铁了心今日不来登门了!我早就说过,把女儿嫁给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也是一种造孽,你就是不信,这下你可相信了吧?这不,还没过门,已经站在我们魏家人头上开始撒尿了!”
魏妈瞥了老伴一眼道:“你别冲我吼叫,城里昌源典当行的何家,是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谁看着眼里不放光?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女儿日后一准会享清福的,别人家想攀还攀不上呢!要不是结下这门亲,你那十垧田地能从崔仁手里买来?他只是今日登不了门,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就把何家说得什么也不是了。再说,这门亲事当初也是你同意才定下的,我几时逼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