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晚上九点半,周天喻打开手机时,并没有在部门微信群里发现小迪妈妈的发出的信息,一组和二组的记者都在问,晚上的选题会还开吗?他尝试着给小迪妈妈打电话,发现电话正在通话中,于是,就取消了晚间选题例会。
坏消息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下午关于频道公车私用被纪委要求协同调查的事就已经沸沸扬扬了,当大家知道这个车是新闻直播部负责人的车时,都觉得兴趣更大了。因为这个部门是总监最重视的部门,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也是总监的最得力的左右手,那么事态会如何发展呢?
许多人都围着周天喻打听,大家口里说,“哎呀,没事,这么点小事,频道会摆平的”“这还算个事呀”之类略显大气的话,实际上都在看着频道如何应对。周天喻太知道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恍恍惚惚地善意与恶意,明明白白的隐藏与自利。这很正常。
这个部门任务最重,最辛苦,犯的错误也最多,理解的人认为总监的呵护出于对能干事,能干成事的人营造的好的环境;不理解的人会觉得这个部门、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处处都在搞特殊化。总监曾对频道办公室说,如果直播部的负责人哪天中午没吃饭,就是你们的失职,就扣你们的绩效。诸如此类的一些做法,让人觉得这个部门,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就是在搞特殊化,而只有周天喻知道,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小迪妈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从一个现场到另一个现场,所有记者、制片人搞不定的事,在她这里就没有退路了,她必须想尽办法搞定。有时,周天喻也劝过小迪妈妈,凡事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但小迪妈妈总是说,怎么办呢,说事的总比做事的人多,如果我们都解决不了,那谁又能解决呢?
新闻直播部虽然还没成为千夫所指,但也是出头的翎鸟,大家眼光聚集的地方。
这一两年,周天喻看着小迪妈妈忙进忙出,知道她有她的无奈,作为朋友,也只有竭尽所能地和她站在一起。可喜的是,去年中考,小迪考得非常好,考上了重点高中的火箭班,这应该让小迪妈妈有所安慰。要知道,去年的一月调考,小迪妈妈和他们在郊区后MV;四月调考,他们在做大型慈善拍卖的活动;两次重大的考试,小迪妈妈都没有陪在孩子身边。而这两次考试,小迪都发挥得不理想,成绩一贯优秀的小迪失去了重点中学资格生的机会,要知道,这种资格生可以在中考时降二十分,二十分呀,那是可以拉开多大的距离,也可以让缓解孩子考试时多少紧张的心理。
周天喻记得小迪妈妈说过,如果这次小迪中考成绩不好,她会辞去部门总制片人一职,回到孩子身边。他是赞同小迪妈妈的选择,人要有所放弃,做新闻太累了,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弦又绷得太紧了,出一次错,就是满盘皆输。别说家里人顾不上,连自已的饥寒冷暖都时常被忽视。
记得有一次,小迪妈妈让他给小迪送饭,饭放在物业办公室,连物业的保安都对他说,是不是给604的,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每天都吃这种盒饭。周天喻看着小迪长大,是个懂事的孩子,有时懂事得让人心疼。现在,出了这档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小迪妈妈激流勇退,重新调整人生的节奏,他们这些与她最亲近的朋友,也不会因此有太多的透支。
周天喻采访完回来时,小迪妈妈已离开电视台,他没有看到小迪妈妈此时的状态,但,从纷纷向他打听的人来看,这件事的确会向着不利于小迪妈妈的方向来发展。
如果事与愿违,会不会另有安排呢?雪天的夜晚,不安的周天喻并没有去打扰小迪妈妈,他看着手机,没有任何她的信息,但他感觉到她在难过,从她的难过中,他再次确认了频道对此事的态度。这个女人有自已的痊愈方式,她与别人不一样,她总是习惯一个人让疼痛吞噬,然后,再让疼痛一点点被治愈。
雪落无声,周天喻走到窗前,通过屋内的雾窗向外望去,外面是冰冷的世界,但愿这个世界给那样一个女人少一点坎坷,多一点温情。他怀念小迪妈妈没做负责人的日子,他们一起采访,做出许多有意思的片子;没有采访,他们一顿午饭可以吃到下午五点,天南海北说不完的话,每个家里换着聚会,今天在你家包饺子,明天到我家吃家宴;这个周末一起到郊区玩,下个周末一起去钓鱼。那时的小迪妈妈风趣,轻松,亲切,随和。不像现在,除了焦虑还是焦虑,在一起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最后他们的聚会都不叫她了,知道她要陪别人,陪客户。但既便如此,周天喻并没有从她的身边走开,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内心一直在叫停,总有一天她会停下来,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残忍了点,但愿她能想到好的一面,那么作为朋友,如何让她朝好的一面去想呢?
小迪爸爸一直在打电话。
怕影响酒店同房的九江日报的总编,他一直在走廊上打。纪委的朋友,监察处的朋友,他一个个纷纷打给他们。他并没有要找他们帮忙的意思,只是了解一下,像这种情况会得到怎样的处分。
党内正在对所有违纪行为采取高压态势,这个时候你找任何人说情都是不理智的,何况情况说明已经交上去了,相当于这件事情的事实部分并没有挽救的余地,朋友告诉他,党内处分,扣除半年的绩效工资,一般都是这种处理。
挂上电话,他来到酒店大厅的吸烟区,点上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燃红的烟丝一点点延着烟纸圈出深色的微弧。香烟燃烧的速度与烟雾的程度附和着,让他觉得抽一根那么细细的香烟也是一个心急火燎的事。其实,有什么必要向单位汇报自已的私事呢?小迪爸爸想。汇报清楚,满城尽知,是不是想让更多人有了机会呢?本来,他在离婚协议上附着了如果女方结婚,关于财产和房产都要变更在女儿名下。没想到的是,小迪妈妈全部主动放弃,过户到女儿名下。本来他想加一条女方不能结婚,小迪妈妈已经答应了,但在离婚办理处,工作人员认为这是违反人权的,被现场改过来了。如果没有这些约束,或者,小迪妈妈不在乎这些约束,是不是很快就会跟别人结婚了呢?那孩子不是就没有家了吗?
是啊,这么多年来,孩子,是这个女人唯一的牵绊,还好,现在孩子还不知道这事,如果孩子不知道,或者不让孩子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这种结构应该是稳定的。但是,这是一次终需告别的分离,终需面对的结局,那么,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跟别人说呢,才三个月呀,当初他们约定的可是在三年之内,都不提这事,女人真是说变就变,还说替我着想,他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失望极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