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2016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如果说一场熔断惊骇了经济生活中的所有层面，那么更多领域的非常态化也将依次进入人们的视野。敏感的人早已嗅到其中的味道。
霍小迪的妈妈拿着纪委的报告，很茫然。纪委的报告是红头文件，上面赫然写着，霍小迪妈妈的名字和她的公车牌号：协同调查车号为鄂Ａ８９１*２的公车在去年5月*日至5月*日，涉嫌私用，请三日内提交调查说明。
霍小迪妈妈有点懵，搞不清楚，为什么总监发这么大的火，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所配备的车是方便她新闻采访，临时处理一些公务，24小时备岗，随叫随到。
从前年起，公车改革就风声水起。对于她的级别来说，是没有资格配备公车的。按最新规定，只是局级以上的干部才能配备公车。但是业务部门，特别是以外出采访、联络、沟通为主的业务部门，一般总制片人及以上都以采访的名义配有公车，一来很多公务需要他们中层处理，对上要落实各项事宜，调动社会资源处理各种突发新闻事件；对下，重大采访要随时到位，特别是直播部门，他们承担的压力与风险远远超过这个职位所给予的认定。这个层级，就是解决问题的，上面的问题，下面的问题都要想办法解决，有能力成事，这才是中层的话语权。做的事越多，出错的风险越大，像这种协同调查，以前也有过几次，只要出具一份说明当时是在采访，就可以了。
小迪妈妈拿着这个报告，很困惑，为什么总监如临大敌？
“这有什么呀？就写个当时在采访的情况说明就可以了呀。”小迪妈妈看着总监沉默的背影，忍不住说出了自已的想法。
这时，总监助理走进了办公室。
“你总算来了，我们一直在找你，早上看到你在电梯，也没叫住你。”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周天喻也没跟我说什么事。”
“有些事哪能谁都说呀。”总监助理一边说一边又返回办公室门口关上了门。
办公室就他们三个人。
小迪妈妈拿着纪委的报告，问总监助理，“是这个事吗？”
“是的，是的。”总监助理看着面朝窗口抽烟的总监没有说更多的话。
一时间，三个人都静默了。
小迪妈妈迅速地思考着，事情好象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那么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撤职，党内处分，罚扣半年工资。。。
近年来，党内反腐倡廉一直保持着高压态势，贪官被查的新闻屡见报端。而对于普适性的严查也全面铺开，从管住嘴到管住手，各项条例规章密集下发，以前像同事之间庆个生、结个婚，吃个饭，随个理这样平常的礼尚往来，在新的高压态势下，都明文规定不可以。公款吃喝、公车私用，更是严查的重点。
那么也许以前写个情况说明就过去了的事，现在可能过不去了吧。但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呀，本来这辆车就是配给她用的，现在公车改革在电视台并没有启动，像她这种情况也并不是她一个。
”那我去写个情况说明，就说那天记者在采访。“小迪妈妈打破了沉默，毕竟是自已添的麻烦。
”你以为就是写个情况说明那么简单吗？你真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协查的这几天刚好是端午节，节假日是清查的重点，监控录像录下了车行的全过程，车在哪里停，下来几个人，上去几个人都录下来了，他们都是查实了，才会发这个报告。“
”别说了。“总监回过头了，看着小迪妈妈说，”那几天，你回忆一下，都在做什么？车谁用了？“
“都过去半年了，谁记得清楚呀，”小迪妈妈看着总监的眼神，读懂了她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不管是什么原因。
“让栏目组的人帮你一起回忆一下。”总监回到电脑前。
“你先给监察处回话，我们正在调查，涉事人是我们频道的业务骨干，我们会认真对待。你先出去吧。“总监对助理说。
”好的“助理踩着高跟鞋，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等她走了之后，小迪妈妈坐到在沙发椅上，”事情严重吗？有多严重？“
”那几天，你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都要写出来。“
”那监察录像是在哪里监控到我的车的呢？“
”这个，他们先不公布，只说有录像，如果我们报的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将以此这证据坐实公车私用的由头，而频道和电视台将负调查不力的附带责任。“
”也就是说，他们有录像，但不告诉我们，让我们自己报，看我们是不是说的实话。“
”是这样，都要过关，我们要过关，纪委的工作也要过关，“
小迪妈妈喃喃自语协查的日期，她当着总监的面，给周天喻打了电话：去年端午节这几天，查一下哪些人用了车。”
“我想起来了，端午节这天刚好是中考，为了给孩子惊喜，我定了机票，中考一完的第二天，我就休公休了，车都交给栏目组了。”
小迪妈妈突然一下很清晰地想起来了，去年的端午节她印象很深，因为是霍小迪中考，刚好交织在一起，为了陪孩子考完，她专门请了假，但从第一天起，每次考完，霍小迪都说考得不好，作为妈妈眼看着孩子这半年来辛苦的备考，心疼不已，于是中考第一天的晚上，她就定了到成都的机票，规划了成都-九寨沟-成都的自助游路线。小迪考完后的第二天，她们就离开了武汉。
“好呀。”总监一听有些高兴，5月*至*日，总监调出了日程表，就是端午节的三天。
这时，周天喻的电话进来了，小迪妈妈接了电话。”端午节期间，小夏联系了一期美食节目，因为餐厅不好停车，就把车停在对面的洗脚城了。“
”中午还是下午？“
”中午。“
”那天拍了没？”
“那天是去踩点。”
“好，知道了。“小迪妈妈挂下电话，开始思考。她估计纪委是录到了这个点，这个点与新闻采访相差很远。但近几年来，新闻节目也慢慢在娱乐化，加入一些美食和旅游，来迎合观众。
小迪妈妈知道，现在任何一个线索的抛出，都会引向一个问题。如果小夏仅仅是去踩点，就说不清楚了，原则上，不带设备，是不允许开公车的。如果一旦查实，估计小夏在电视台的工作不保。小夏从湖北周边的城市来的，是他们部门长得最帅的摄像，跟着他们有一年多的时间，平时少言少语，但摄像水平进步很快，小迪妈妈在心中掂量着这其中的份量，禁不住沉思起来。
”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老大，我想问一下，我们能不能通过一定渠道知道纪委到底录下的是什么路段的，我们好对症调查呀。“小迪妈妈问。
“好，我问一下。”总监拨通了几个电话，但显然对方都很客气地拒绝了。
“是这样，按照纪委协查的日期，我只能报中考时我送孩子考试了。”小迪妈妈思考之后，拿定了主意。她想到最坏的打算，公车私用撤职、处分进档案，这会影响什么呢，她无意仕途，她当总制片人的这两年，忙碌，焦躁，生活总在不确定中，对这个职位，她真是无所谓，那么如果不想当什么官，那这些惩戒对她来说无所谓。况且，车本来就是分给她上下班的，给孩子送考也在情理之中。
霍小迪妈妈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如果把事揽在自己身上，说不定，频道会想各种办法帮她，毕竟她负责了每天一个小时的新闻直播节目。
“别的栏目组没有用车吗？你休假以后？”总监一边问，一边又接了电话，“你们到了，好好，我们马上到。”
“走吧，”挂上电话，总监对霍小迪妈妈说，“制作部的朋友已在海景天等着了”
小迪妈妈站了起来，觉得浑身有些僵硬，她想在情况说明中澄清的事实，万一跟纪委录下的视频不一样呢？但是，事实是端午节前两天，她的确用公车送考了，她说的是事实。
”还真吃不下啊！“霍小迪妈妈由衷地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把助理叫上。“总监收拾了一下桌子，没忘记拿着自己的烟。
”叫她吗？“小迪妈妈明显有些不愿意。
”这个时候，要团结大多数。叫上。我先去，你和她一起来。”总监说完，对她笑了一下。
“嗯”小迪妈妈冷冷地回一句。然后走到办公室，看到总监助理正在打电话，看她过来，就挂上了电话，站了起来。
“怎么样，有什么办法，监察处在催情况说明呢？”助理盯着她问。
“都过去半年了，正在查，唉，别的频道有类似的情况吗？”
“有啊，别的频道也有。”
“他们怎么处理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不好问。”
小迪妈妈搂住了助理的肩膀，笑着说：“你最好侧面打听一下，我们承认错误很简单，但是对于频道的影响要考虑充分，如果因为这件事，频道年终任务一票否决了，你我的押金可拿不回来了。”
小迪妈妈读懂了总监说的团结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一定要强调集体的荣辱，淡化个人的得失，争取更多解决方案。
“是呀，真是件麻烦事，要认真对待，刚才监察处又跟了一个电话，让我们认真查实。”
“好呀，去年的事，哪有那么快，先去吃饭吧。在海景天，总监让我们一起过去”
“我就不过去了。”助理推辞道。
“那你直接跟总监说呗，我还不想去呢，是和制作部的领导吃饭，说真的，昨天我们直播节目在重播时出了状况，要不是制作部大将风度，给我们延时送带，说不定会出播出事故的。咦，突然发现，怎么最近我总在出事呀？真是运气不好咧。”
“没事，没事，都不是化险为夷了吗？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安慰安慰你。”
“这就对了，我跟你说，海景天的阴米海鲜稀饭是我最喜欢吃的，超级好吃。。。“小迪妈妈笑着挽起了助理的胳膊一起向外走去。
雪天清亮的中午与小迪妈妈的心情很不搭，她的心里沉甸甸的，但她早已习惯把自已藏起来，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都是一个字”装“，人生如戏呀，小迪妈妈心里想，请赐给我更完美一点的演技吧。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