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恢弘的凌云殿中,咳嗽声在高高低低的持续着,苍白俊美的容颜痛楚已溢出,眉宇紧蹙着,以往鲜嫩若花瓣的红唇,如今已血色全无,半躺在明黄华丽的床榻之上,引颈盼望着宫门能出现那抹倩影。
“她还在花园吗?”冷冷的声音低沉问道。
“回陛下,是的,尚在。”宫女恭敬中带有几许少女的憧憬与羞涩。
轻叹忧伤淡淡,“去准备些冰镇燕窝吧,待她回来能去去暑。”
“是,陛下。”
一身着总管服饰的老太监,躬身走了进来,在杨轩跟前跪拜禀报道,“陛下,侦察阁传来消息,冥帝微服出曦国了,且有人曾在我国境内见过他的踪迹。”
“什么?”杨轩倏然坐起身来,可随后又被一阵激烈的咳嗽所搅扰,苍白的脸庞,也因此而平添了几许血色。
老太监赶紧上前为他抚背,“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呀。”
待到咳嗽稍作平息后,杨轩凤眼微眯,“那他身边,可见有三位道骨仙风的老人?”
“据报,只有他一人。”
倏然明月般的眼眸中急速闪过几丝光芒,杀气在眼中蔓延,片刻后,“传朕旨意,格杀勿论。”
“奴才明白。”
凤眼尽放戾气,扫向殿外的天空,没想到他竟然来得那么快,不过这一次已不同三年前了,我不会任由着你将芙儿带走,再任由着你控制芙儿的。也让你我这尽二十多年的恩怨做个了结吧。
深宫红墙,碧瓦飞檐,雕梁画柱,处处尽显皇家的至高无上,与威严尊贵。
可也就是在这高墙之内,虽彰显了身份的尊荣,但也让自己与那囚徒又有何不同呢?
繁花翠柳的尽头,一方柳暗花明后的清逸寂静之处顿显眼前,“霜雾殿。”宁韵寒轻念道。
此处虽也甚显华丽,却有难以言喻的几分异于宫中其他建筑的氛围,可细看之下又难觅个中的异常来。
“这是太后所居住之处。”索菲亚用古英文与她道。
宁韵寒淡然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景致清逸,可丝毫没人气的在内,“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太后喜独居,故而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处,连陛下也只能在太后传唤下,方能进来。”索菲亚解释道。
“那此处也算是皇宫中的禁地了,你带我来作甚?”宁韵寒瞥向她。
“为了解除这母子两人的心结。”索菲亚理所当然道。
此时怀中的宝宝也甚是好奇的四处张望,倏然间他似乎看了什么,挣扎着要下来。
她刚将他放下地,宝宝拔腿就往里面跑,不禁唤他,“宝宝。”
小手指着那殿中,回头应道,“娘,马马,马马。”
抬眼望进略显暗沉的殿中,一红色的小木马放在殿堂之中,宁韵寒微微一怔,怎么太后宫中会有这等孩童玩耍之物呢?
疑惑间,宝宝已进那殿中,坐上小木马,在不住的摇晃,笑脸甜甜,向她招手,“娘,来,娘来。”
宁韵寒与索菲亚刚行至霜雾殿,就闻殿内一沧桑满是的老妇人声音,严厉的苛责道,“是谁在哀家的霜雾殿喧哗。”
宝宝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镇住了,宁韵寒飞身飘落在他身旁,将宝宝抱起温柔的安抚着他。
而那老妇人似乎不说话了,且呼吸都为之不正常了,但宁韵寒依然能从她稍显凌乱的呼吸中,得知这老妇人内力修为不差,故而警惕的抬眸望向声音的出处。
只见一妇人身着缟素之服,发色已是花白,消瘦的脸颊颧骨高突,可双眼却深陷,此时眼中如似望见了不可能之事,瞪大如铜铃,满满的惊讶之色在内,额间深纹一道道,可见她是时常紧皱之,干瘪的双唇微微张着,几经张合似要说些什么。
宁韵寒见她此状也不想与她说些什么,抱着宝宝正欲离去,却闻索菲亚道,“太后,您近来可好?”
太后?她就是杨轩的母亲?月天前辈夫妇的女儿,月玉容?宁韵寒愕然,她面黄肌瘦,如似病态,服饰简朴,全然无那太后应有的端庄与雍容华贵,且衰老如此,还不及轩辕沛涵前辈更显年轻。
月玉容似没听见索菲亚所说,竟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深陷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颤颤的向宁韵寒母子两走去。
将宝宝紧紧的护在怀中,银眸寒光顿现,也如似在警告着来者。
可令人奇怪的是,月玉容似乎是意在宝宝,只见她枯槁的手指颤颤抖抖的欲伸向宝宝,宁韵寒后退一步,声冷似冰,“你想对我孩子做什么?”
月玉容双唇几经张合,终能闻见她沙哑道,“舜儿,舜儿,我的舜儿……。”
宁韵寒与索菲亚同一时一楞,对望了一眼,舜儿?难道她说的夏侯龙舜?
“太后,那不是夏侯龙舜,这是你曾外孙。”索菲亚早就知月玉容与夏侯龙舜的关系了。
“曾外孙?”宁韵寒诧异道。
“是呀,太后也是夏侯龙舜的母亲,而你是曦国冥帝夏侯龙舜之女,夏侯若芙呀。”索菲亚愕然,“难道陛下没告知你吗?”
宁韵寒摇摇头,“不,我姓轩辕。”
“轩辕?你不是夏侯龙舜的长女吗?”索菲亚惊呆了。
可她却不再言语了,这其中的缘由至今她尚未知晓,但她宁愿相信自己姓轩辕,而不是夏侯。
“不是……舜儿?不是舜儿,”月玉容的失望尽在那枯黄消瘦的脸上,喃喃自语道,“是呀,舜儿今年也该三十有四了,怎么还会是小时候的模样呢?”
“宝宝,像夏侯龙舜的小时候?”宁韵寒惊异道,似乎自己离所期盼的又近了一步。
“一模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月玉容微微发抖的双手,抚上宝宝的小脸,“特别是这双眼睛,通透发亮,却又有着几分清冷在其中,真像,真的是太像了。”
“难……难道……宝宝……是夏侯龙舜的……儿子?”索菲亚结巴道,她知宁韵寒与夏侯龙舜的那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按此说来,他们间能有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闻言,月玉容眼前一亮,激动道,“真的吗?真是舜儿的孩子?那……那就是我的孙子了。”伸手欲抱宝宝。
宁韵寒虽尚未清楚事情的原委,可已能感觉道月玉容并无伤害宝宝之意,故而也没阻拦,低头看着怀中的宝宝,只见他好奇的眨着眼睛,亮晶晶的眼眸好奇的望着月玉容,又看看她。
小手指着那木马问道,“宝宝,能骑马马吗?”
月玉容高兴不已的连忙点头,“能,当然能了。”将他从宁韵寒的怀中抱出,轻轻放在木马上。
宝宝兴奋的大叫,清脆无邪的笑声,让这寂无人气的霜雾殿平添几许生气。
望着宝宝天真的笑脸,月玉容满是慈爱的说道,“舜儿小时候,也是很喜欢坐这木马的,每当他父亲抱着他坐木马时,他就会很高兴,有时连睡梦中都嚷着要骑木马,就像现在的宝宝一样。”
月玉容说这话时,像是在和她们说,也像是在和自己说,故而她们两人都不语,静静的看着她笑起时,满是皱纹的脸颊,但却盈满了回忆的幸福。
“能听听哀家讲讲故事吗?”月玉容微微回头,望向身后的她们,“我怕我再不说,不会再有时间说了。”末了,并无伤感,却充满了期待,如似她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太后,您别这么说,陛下定能找出良方,医治你的。”索菲亚安慰她道。
宁韵寒不知为何,突然很是了解她这份欲归去的期待,了无生趣,归去又何曾不是一种解脱呢,生有何欢,死亦何苦?故而她不语,静静的待她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听索菲亚所言,月玉容轻轻的摆摆手,感叹道,“哀家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唯一的遗憾是不能解除他们兄弟间的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宁韵寒幽幽淡然道。
月玉容一震,望着她那冷然而美艳的脸庞,眼神朦胧了,如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许久后微微一笑,“当年我与你一般,青春年少,自持几分姿色,嬉戏在世间,招惹了不少的男子,可我那时年少无知,一意只为了好玩,戏弄他们在鼓掌间,也伤了不少人的心,更是欠下了不少的情债,也许上天就是惩罚我当年的荒唐,才让我有此下场的吧。”
她说得很慢,也很轻柔,就似回到了她记忆中的当年一般,深陷的双眼不再暗淡,几许光彩夺目在眼中。
“也是在那年少的岁月,我遇上了他,舜儿的父亲,夏侯振廷,”淡淡羞涩的笑在她唇边,“那时他和我一般高傲,可年轻如我们,在经过了几番的周折后,方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我们携手,相约白首,幸福的到来让我措手不及,也让我受宠若惊,后来我们就有了舜儿,他是我与振廷爱的结晶,他是在我们的爱中诞生,也是在我们的爱中成长的,后来我父亲说他是一练武奇才,带他回谷中。”
轻轻叹了口气,懊悔渲染上了她的脸颊,“如若,我能从头再来一次,我定然不会再那般年少的荒唐了。”
几番深呼吸,枯槁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权,指甲已深深镶入她的掌中,可她依然没有放松,“我知道他们夏侯氏背负着复国的沉重责任,振廷为此也已是为之经营谋划了尽十多载,总算是希望在眼前了,可没想到一切都只是刚开始。”
她幽幽望向宫外的天空,“就在那天夜里,当我欲将怀孕的消息告知振廷之时,一个男人将我掳劫了,我极力的维持着模糊的意识,但却让我更为不堪……,”她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我……知道,我被……侮辱了……。”
索菲亚扶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太后,别说了,别说了,你不宜太过激动的,先休息会吧,以后再说。”
宁韵寒却冷冷淡淡道,“让她说吧,她已经隐忍了二十多年了。”
“对,让我说,这个秘密已经在我心里太久了,已成了一方巨石压在我心头多年。”月玉容拭去眼角的泪水,“当我醒来之时,我又回到了我们的厢房中,可那一切我都不敢告诉振廷,唯恐他说我不贞,不会再要我了,因我……因我嫁给振廷之时,已非处子,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娶了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将这秘密永远的埋在了心里,直到轩儿的出世。”
“什么?陛下非……非先帝亲生?”索菲亚震惊。
月玉容悲伤不再,冷冷的笑道,“杨滏他连到死都不可能知道,轩儿非他亲生,如若不是他,如若不是我与振廷又怎么分离。”
“轩儿,本该叫夏侯昽轩,就在轩儿四岁那年,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说轩儿是他的儿子,且要连我也一同带走,如若不然就将夏侯氏满门灭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男人是唐国的三皇子,为了我,他用四年的时间从他大哥的手中篡夺了皇位,还掌握了振廷谋反罪证。”
说道此,月玉容忿恨不已,“为了振廷,我与他做了交易,但他要放了夏侯氏一门。”稍顿后,“就在我得知振廷和舜儿安全的出了唐国后,我成了他的妃子,但我知道振廷是不会放弃复国的,于是,我就独揽后宫大权,用计废除了杨滏身边所有的女人和他的子嗣,让他认为轩儿才是他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而我也唯恐轩儿渲染上了后宫的黑暗与污浊,就将他送去我父亲那习艺,望他能健康的成长,夺得唐国的皇位,实现振廷毕生的心愿。”
宁韵寒很是震撼,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力量,方能支撑着她一路走来,望着眼前这憔悴枯槁的女人,在她适才抱宝宝之时,碰触道她的脉搏时,得知她已中毒至深,幽幽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索菲亚与月玉容同时惊愕,“你怎么知道?”月玉容道。
后如似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道,“怎么可能呀,我这是病的……病的。”
从她慌张的神色中,宁韵寒已猜出几分了,“是夏侯龙舜吧。”
月玉容闭上双眼,轻叹道,“舜儿是个好孩子。”
“你嫁入唐国后,夏侯一族认定是你背叛和出卖了他们,故而定然不会放过你的,特别是夏侯龙舜,故而就对你下毒,可你一直在用内力抵御这份毒发。”宁韵寒继续说着,“月天前辈应该能帮你解毒的,为何你不去呢?”
许久后,月玉容才轻轻缓缓道,“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等等等等等等……,”索菲亚急忙打断她们间如似暗语一般的对话,“若芙,你适才说太后是中毒?”
宁韵寒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语,抱起宝宝,拭去他额间的汗水,随口应道,“嗯。”
“那……那当初先帝似乎也有太后这般的状况,那也是中毒?可为何御医查不出来呢?”索菲亚甚是疑惑。
“因为是我压下的消息。”月玉容狠狠道,“杨滏这卑鄙的小人,知道自己中毒后,竟然让轩儿作为质子,换取续命的药丸,可在轩儿回来后,他就没了解药,毒发死在我宫里的。”
宁韵寒银眸扫向宫外,声淡如水,道,“你都听到了吧。”
月玉容与索菲亚一愣,“你在说什么?”
就在她们莫名之时,宫门处一道被夕阳拉扯得甚是修长的身影,投映在地板之上,月玉容大惊,“轩儿。”
杨轩低垂着头,背对着阳光的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从他微微颤抖都的双肩中,可知他的心绪是极为不稳定的。
所有人都静静的站着,不发一丝声响,连宝宝也如似明白了此刻的沉重,不再作声,亮晶晶的眼眸不住的眨着。
许久后只闻,“为什么你不早说?”声调很平,但却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压抑着。
“轩儿,我……。”月玉容惭愧中有着更多对他的不舍与爱,“你对他满是敬爱,对夏侯氏又是那般的憎恨,故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原来……原来我一直……都认贼作父,原来……一直以来,最傻的人是我。”他的情绪再难压抑了。
“轩儿。”月玉容上前抱着杨轩,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想给他安慰。
“母后。”杨轩将自己深深的埋进母亲的怀抱,埋进这个为了他与夏侯氏付出了一生的女人。
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紧紧的拥抱着,长久以来在他们母子间的隔阂消失了……
“虽然如此,再怎么说什么也是夏侯龙舜的不对,他不该如此待你。”杨轩坐在月玉容的身旁,低吼道。
月玉容轻拍他的手背,“轩儿,我从没怪过你哥哥……。”
“不,他不配做我哥哥,我也不屑有他这样的哥哥。”杨轩想起当年他袖手旁观,明知道他是他的弟弟,却依然在背后操纵了一场令他难堪的乱伦戏,如今虽真相大白,可他对他的恨早已深植,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消除的。
“轩儿,你听我说……。”
月玉容刚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阵轰天的爆炸声所打断,只觉地动房摇,众人冲出门外,只见已被夜幕所笼罩的天空火光顿起,浓烟滚滚,隐隐可闻哭号慌乱之声。
宁韵寒将宝宝护在怀中,望着那火光冲天,不知为何心跳蓦然加速了,她有种感觉,他就在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