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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访

话说李克用于恍惚睡梦之中,梦见自己身乘飞熊,凌空而起,穿越厚厚云层,朝着太阳奔驰而去。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接近那太阳,忽然间所有都烟消云散,耳边传来几声呼唤,努力睁开睡眼,听道有贵客到访,只得著衣起身。

要说那到访的不是别人,正是康君立、薛志勤二人。两人见了李克用,先是表明了身份,一阵寒暄,接着一番恭维,然后说到云州的近况,把那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如何削减军粮,又如何虐待士卒的事迹加油添醋道来,再说大同士卒如何如何怨愤,最后便说到那李尽忠身上,道:“如今云州怨声载道,段氏再难维持,我等连同李将军均有意顺应军心,逐了段狗,夺了大同军府。”

李克用先前还是怔怔听着,此时大吃一惊,道:“如此一来,诸兄皆等同于反叛,朝廷必然遣军征讨。克用闻玄宗年间旧制,大同军所管,兵不满万,战马不足六千,近年虽稍有补益,亦绝非朝廷之敌。兄等若果为此举,到时身死族灭,悔之何及!”

康君立笑道:“大同兵力诚不足道,然康某听闻,相公属下亦有军士七千余人,战马两千。令尊大人现为振武军节度,相距云州不过三四百里,旧制管兵九千,自天宝、至德以来,又屡经增添。以康某估算,少说也在两万以上,若三方合兵,众将四万,雄视代北,何事不可为?”

李克用道:“听兄弟之言,莫非想拉克用下水?灭门之事,克用岂敢为之!”

康君立答道:“李将军实有此意,并愿与将士共同推戴相公为大同新任防御使。”

李克用忙道:“不可、不可。我父子蒙国厚恩,正当报效朝廷,岂可行此悖逆之事?”

康君立道:“相公莫着急回绝,且先听细细道来。一者,本朝自德宗以来,皇威不振,藩镇军乱、士卒群起逐杀主帅者司空见惯。朝廷通常遇此事,亦不过因将士之请,别择军中一将校为留后,不逾年即可扶正,赐予旌节。如若不然,则朝廷自选一文官,前往军中镇抚。能果断兴兵致讨者,不过十之一二。”

克用慢慢答道:“此亦不假。”

康君立接着道:“再者,相公父子名震华夷,兼有大功于朝廷,若接管了军府,想那朝廷也得退让三分,不便再行收回。”说罢觑他一眼。

克用低头不语。

康君立见状乃道:“三者,方今王仙芝、黄巢之流荼毒华夏,朝廷左支右绌,应付不暇,哪更有余力兴兵北讨?由此言之,夺云州,掌大同,不过反掌间耳,相公又何惧哉?”

原来康君立所说藩镇之事,亦不无道理。若要详论那藩镇,却得费一番笔墨。依编制不同,大者称节度使,稍次者称观察使,掌管数州、数郡军政。次于藩镇者,有防御使、团练使,掌管一州军务。藩镇之制,唐玄宗开元年间已然不少,但皆位于边疆,以防备、征讨外夷为主。安史之乱后,河北降将割据一方,逐渐坐大,以魏博、成德、卢龙三镇最为厉害。河朔三镇,财赋自取,拥兵自重,久为唐朝乱源,数度反叛而朝廷力不能制,无异于一敌国。随后中原一带藩镇亦相继设立,如汴宋(宣武)、徐泗(武宁)、陈许(忠武)等军,这些藩镇大抵听命于朝廷,然亦不时反叛。东南一带,亦有藩镇,如淮南、荆南、浙西(镇海)、浙东(镇东)诸镇。东南诸镇,土地富庶,财赋丰赡,又鲜有叛乱者,故朝廷太半财源由此而出。

自安史之乱以来,河朔藩镇雄踞一方,朝廷力不能制。唐德宗始登基,锐意改革,力图削弱藩镇,强化中央。却因处置失宜,镇抚乖方,导致四镇齐叛,伐不胜伐,最后酿成泾原兵变,被逐出长安。于逃离途中,德宗颁布罪己诏,一并赦免其反叛之罪。后来虽然成功回到长安,却再也不敢与藩镇为敌,只是一味姑息迁就。唐宪宗虽然英武过人,号称中兴,不过暂且威服了几个藩镇,而其本根仍固,宪宗一死便故态复萌。只因藩镇利益交织,盘根错节,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兼之割据日久,民心已固,故桀骜不驯,不复秉畏朝廷。

看似藩镇雄据一方,节度使生杀予夺,好不威风,其实也不尽然。盖镇中军士自知为主帅所倚仗,恃宠而骄,好逸恶劳,且一味求赏,贪婪无厌。尤其河朔一带,军户百年从军,辈辈相传,姻亲既密,私交亦厚,诛一骄卒则人人皆有怨恨之心。故百余年来,河朔、中原诸镇士卒骄惰。主帅稍不如意,便军乱、逐帅,甚至群起诛之。朝廷务求苟安无事,亦不敢多加诘问。

说回正题。康君立一番巧言,克用毕竟心怀野望,又听他二人讲得句句在理,不由得不动心。只是担心身在振武的父亲未必答应,便道:“容克用明日遣信使禀明家尊,若家尊允许,再行答复。”

二人忙道:“机不可失,事不可缓,缓则生变。”

两人又从旁游说许久,克用禁不住二人如此劝说,最终应允。三人谈至四更,方才议定。李克用命下属与二人安排了住所,遣薛志勤俟天明仍旧快马回云州报信,康君立暂且留在蔚州协助。

却说云州这边。沙陀兵马使李尽忠先前与康君立等人商定:先遣二人前往蔚州交涉,一旦李克用应允,便催促他即刻起兵,带军直抵云州城下。到时候自己便在城内纵火作乱,打开城门。内外呼应,一举拿下云州,擒了段文楚。当下康、薛二人已去,自己只管在这边静候佳音。不料来回两日,消息早已泄露。

这日夜间酉时,李尽忠正在府邸案前想着康、薛二人何时归来,已报牙将薛志勤求见。赶忙请了进来,知道李克用已经应允,两日之内必定引兵来袭,心内自是喜悦,安心睡下。至凌晨丑时,忽觉窗外喧哗一片,只道是李克用提前领兵来攻,急忙披衣下楼。却猛见几只火矢直朝窗户射过来,忙侧身躲过。只听得外面杀喊声震天,家中奴仆早已逃没无影了,唯有几个侍妾仍躲在墙角抱成一团啼哭不已。一队弓箭手将府邸团团围住,只顾用火矢往内乱射,哪里还出的去?不多一会儿,阁楼已一片火海,烟炎张天,可怜那雄心壮志的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老大人,还未来得及纵火自己却先葬身火海了。

原来段文楚先前收到密报,大吃一惊,连忙做出反应。一面遣亲兵数十围攻李尽忠府邸,一面遣心腹大将童弘真率亲兵两千收剿李尽忠同党。欲知薛志勤等人是生是死,李克用等人又将如何应付,下章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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