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的心头蓦地一震颤动,只觉心底滑过了一丝奇异的感受。
“……”万皓冉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清冽的眸子微微眯起,细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好半晌,方才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朕还以为,你南大小姐流的血,会是其它滋味。”
“娘娘,娘娘——”
明溪略微焦急的呼声将她从沉沉的回忆里头扯了回来,南泱蓦地回神,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不禁有些尴尬的窘意。
“……怎么了?”她定定神,面上恢复了一派的大定,沉声问道。
“回娘娘,”明溪细细地观望着自家主子面上的神色,复又续道,“自昨夜从广陵宫归来,你一直心神不宁,可是昨夜广陵宫中,皇上他……”
“明溪——”南泱兀地开口,打断明溪,随后,一双明媚的眸子忽地抬起,定定地望向她,眨也不眨一般,沉声一字一句道,“我问你,席北舟——是何人?为何那个皇帝要以他来试探于我?他同我……又究竟有什么干系?”
“……”
丝毫不出乎她的意料,明溪的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虽是瞬息之间,却仍是教她瞧了个真真切切。
“……”明溪的目光在下一瞬便移了开去,望向了别处,躲开了她的视线。
又是一阵沉默,她二人均为做声。
好半晌,明溪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寂静,道,“娘娘,有些人有些事,既然忘了,就再也不要记起得好。”
“……”从明溪口中听来了这么个回答,南泱面上的神情没得什么太大的波澜,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自己一般,只淡淡地又端详了明溪好半晌,方才道,“听你这么说,我心头的疑云倒是解了。”
“……”
明溪的神色掩去了起先的所有起伏,望向南泱,张了张口,却又像是有着什么顾虑一般,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道出来。
她的眸子淡淡地望向窗棂外头的天宇,只见远处的天空湛蓝澄澈,万里无云,美得有些不似人间。
“明溪,我的心性你是明白的,若我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便是天塌了下来,那也是没法儿教我回头的,是以,你心头的那些个担心,都是多余的。便说说吧,那个席北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同南泱,又有个哪样的过往,今日闲来无事,你将这些都当作家常,拿出来唠唠。”
“……”明溪的眸色微变,却也心知自己违抗不得主子的旨意,只得又叹了一口更长的气,说道,“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奴婢也没得什么好隐瞒的了。”
“……”南泱的目光从窗外的天穹移了回来,望向了明溪。
“……”明溪的头微微垂着,目不斜视地望着脚下,徐徐道,“定昭王席北舟,十四岁投军,拜在当年的边关虎将陆炳生麾下,十六岁随军出战,伐敌国褚合,大捷而归,一人独斩褚合死猛将于马下,名震边关,得高祖皇帝赏识,封为定昭将军,其后三年间,先后四次南征北伐,战无不胜,万朝子民无不奉之为神兵天将,高祖龙心大悦,便将席北舟封了王,在陌阳城为他修建了定昭王府。”
言及此,明溪微顿,半晌方才又道,“娘娘与席王爷,便是在他大胜归朝,迁入新府的那日相识的。”
“……”南泱的双眸微动,却仍是没有做声。
“奴婢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席王爷骑在一匹雄伟的黑马之上,走在看不到头的队伍最前边儿,一身银色戎装,倒像真的是天神一般。”明溪的眸光渐渐深远,仿佛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南泱定定地望着明溪面上的神情,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子异样,顺带的,还窜起了一个有些大胆的揣测。
她不动声色,继续安安静静地听着。
今日,是万朝的大日子。
因为今日,正是在今日,身在帝都的子民们,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一个瞻仰他们心目中那位战神的机会。
所有人的血都在沸腾地燃烧,仿佛即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樽真正的天神。
陌阳城,成了真真正正的万人空巷之地,城门大开着,人们站立在街道的两旁,不约而同地为他们心中的英雄留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笔直地伸向皇城正门。
而今天,有那么一个人,却是十分极其非常地郁闷的,他,便是陌阳第一楼,号称天下第一楼的店小二。
“哎哎——”
立在门口的小二哥伸手拦住了两位直奔店内而去的不速之客,赔笑道,“二位客观,真是不好意思啊,今日小店不做生意,二位要打尖儿还是要吃酒,都去别地儿吧。”
两位不速之客皆是一身玄色的长衫大袍子,戴着一顶斗笠,垂下的纱帘遮去了二人的面容,教人心头隐隐地有些发寒。
小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咽了口唾沫。
“……”忽地,其中一个身量较高的黑衣人伸出了右手,五指纤细白皙,明晃晃地如白雪一般。
“哎哟,”小二又是赔笑,“客观,今日老板说了,小店儿不做生意,别说五倍的价钱了,就算你给十倍的价,小的也不敢放您进去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闻言,黑衣人的喉间溢出了一声笑,却俨然是女子般明丽清脆,半晌复又沉声道,“还真是蠢。”
“……”
“……”另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凑近那个不明所以的店小二,低声道,“我家小姐的意思是,要么,你让我们进去,我们给你五十倍的价钱,要么,你们楼外楼上上下下,可都就三长两短了。”
望着两人纤细瘦弱的背影,接过金锭子的店小二挠了挠头,口里支吾了半晌,方才蹦出了三个字——
“母老虎!”
“小姐,席北舟的大军,入城了。”
“嗯。”
“小姐……”明溪的眉头微拧,迟疑道,“这个定昭王同我们无冤无仇的,又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之辈,今次你若伤了他,岂非造孽?”
闻言,她的唇畔扬起一抹笑,白皙纤细的右手缓缓地探入怀中,摸索了起来,口中却笑道,“定昭王爷,大万的战神,庶民出身,平生最不愿与王孙贵族往来——既然拉拢不得,有这么头老虎在枕头边儿上蹲着,叫我南家如何安睡。”
“可是……”
“明溪,你记住,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她低低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包袱,接着便将包袱放到了桌上,摊开来,只见里头躺着百枚银针,又勾了勾唇,笑道,“况且,我也没想取他性命,不过是告诫他,老虎再怎么威风,它上头,到底也是有狮子在的。”
“……”话及此处,明溪却忽地收了声,不再往下说了。
南泱微微蹙眉,却还是没有出声打断明溪。
“……”明溪徐徐望向南泱,笑道,“自娘娘你出身之日起,便像是这天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天下人都说,没有人晓得南家的大小姐,究竟有多聪明,而那日,四十九枚银针自你手中飞出,却是教席北舟一支不落地尽数还了回来……”
“呃——”
一声闷哼,从她口中溢出,左肩处传来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竟是要将她生生痛晕过去一般。
“小姐!”明溪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了她颤颤巍巍的身子。
“……不可能……”
南泱一把推开了明溪,捂住伤处踉踉跄跄地走向窗台,扶着窗沿朝着那人的背影望去,满眼的不可置信。
只见那人身形威武挺拔,端坐在黑色战马之上,一身银色戎装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竟是耀眼得教人不敢鄙视一般。
“不可能……”她的面容上尽是不可置信,口中呢喃着。
亦正是此时,那个高高在上如神祇一般的男子却蓦地回过了头,犀利如鹰一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了阁楼上的她,唇畔一样,勾起了一抹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南泱的双眸蓦地一凛,一口血水从口中涌了出来——
那人方才的唇形,是在说……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