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不敢再纠缠她,因为我深知爱她是负累。”
他在清冽的晨曦里抬眸,墨夏立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勾唇望他。
这句话让他们都痛了,不知名的痛。
他翻着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书,也最终不能静下心去。他不期望他们有什么结果的,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唐突的孤凉感。他真不该有这么自私的期望,如愿以偿竟也是这一般的荒凉。比墨夏说的,“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到我身边”还要落寞···
风从眸里穿过,他不说话,也面无表情。
这个男孩的悲喜明明灭灭,让人参透不着,他深邃的心底湮没了太多故事,他的年纪从很早开始就失去了意义。
墨夏垂头,至终要与他破釜沉舟的那些年是白费了力气,他嫉妒,却没想过有一天要与他为伍,还为他心触。
“昨天她也哭了,说是看见了你的刀疤。”
也?
他蓦然冷冽,徐徐望向窗外。
“感情不适合善意退让。我不会。”他忽然回眸。“你呢?”
这一句话让他木讷。既然都这么说出来了,难道就不是退让了吗?他嗤笑,这个男孩的逻辑也会有这么不堪的时候。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外表比他要冷,心地却指不定是暖的。何况那个人是王小树,他见不得她浮生飘零凄苦。只是,那个女孩未必,她爱他一人,便什么傻事都做得来了。
“你这么英明的人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懂?若她心中有一丝一毫的位置是留给我的,纵然有多狂妄的风浪,我也愿为她而去的。是她硬生生要逼我放手,我不是输给了她的决绝,而是怕了再让她负累。”
他深深拧眉,也深深地为这样的了结揪心。他真是怕了她再哭,那一年一本正经,固执坚强的王小树到他这里全然变了。她竟能灿烂地笑,竟能这么哭着···
“她不希望我在这时候打扰,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
他不说话。
于是自此,一切都变得缄默。
书页被风吹得声声作响,墨夏觉察坐得有些久了,说了一句“新年快乐”作为结语。
他看了看沙发上的毛衣,回他“代我向墨姨致谢。”
他嗤笑,“你就知道一定是织给你的?”
“这颜色不适合你,尺寸不适合她。”
他又简易一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成这样,他不知道,就像他对王小树的感情,为何会致使他做这样的决定,也人未可知。他这次算是深信了,岁月能改变很多东西,改变得让他疲累。
“你在这时候来找我?”
“嗯。你在外面的日子不多,而你一定不想我在那种地方见你。”
宋玉倩笑笑,双手趴在桌子上,端然望她。“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我不明白?我们为敌这么久,你会是来行善的?”
她也望她,不卑不亢,“不是我们,是你单单与我为敌。”
“所以呢,王小树,你还是来瞧我的下场的?”
“来看你的下场,任何时候都比今天好。”
她不语。确实,只有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才被从监狱里释放出来几天,要是为了取笑而来,挑什么日子都比今天要好。
她知道宋玉倩心性高傲,高中时期她捡了她的一条命,她都还能坚定不移地恨着她。所以,她万万不能在那样的场合,跟她平心静气地交谈什么话。
“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你之前在校园网上造谣的事?”
“呵,真的就是造谣吗?王小树你别来试探我,我都知道。”她好笑地扯了扯唇角,“要真的就是造谣,还有什么好问的?大可以任它过去啊?”
她怔怔窝起手心,指尖止不住颤动。
“难道你没打过胎吗?李泉水也不是因为你而死的吗?王小树,你比我虚假,你的作恶都是在一张纯良无害的面皮下。”
她垂头,默然心惊。
这些年,对于善恶的划分,她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从那个还未成形的胎儿死开始,她就不敢直面自己的灵魂善存。她想她大概是个坏人吧?她仅知一心一意地挂念着自己的爱情,所以泉水在深夜的西宫路被碾得灰飞烟灭。她恍然间起了全身的寒颤。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谢你没有告诉墨夏跟他。”
宋玉倩敛起了唇目,顿顿望她。
“你错了,你不该来谢我。我始终都不会让墨夏知道,因为我不想他牵挂任何一个女人。至于,夏晞,我早就告诉过他了。”
她突然抬眸,眼里一下子变得苍白空洞,定定站起身,紧抿着唇,断然离开。
街角的风迎面而来,寒气在她的脸上结了一层冰,她恍然间想起他说的,夏树,不管怎样,我都会爱你···
她断断续续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大荧幕里出现了凌檬的祝福视频,据说是她走之前录好的,笑得却像真的在这节气里的人一样。
百盛事后,娱乐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夜之间很多新人崛起来了,也有很多当红的人过了气去。凌檬是最幸运的,她既留着那时的一些人气,又在当初百盛赶她那件事上攒够了同情,还被星娱签约,于是刚宣布回归,档期就被塞满。
只是这时刻,她明白了生活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不局限于名利,不局限于墨夏,所以她任性地逃了,就像上学时期任性地逃一天的课程一样。她在机场时朝墨夏笑,笑得有些调皮,说,“老板,回来再替你卖命咯?”
他定定站着,恍惚看到了王小树在夏晞面前的模样,如此朝阳。
她一脸轻松愉快,对他挥了挥手,拖着行李箱朝入检口走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惆怅,竟一句话都没说。
在入检口站了几刻,她忽然丢了行李箱突突地跑回来,直直投向他怀里,不抬头看他,也不说什么话。果然,不管走得多洒脱,笑得多轻易,不舍还会有,心痛还是在,哭也要难免。
许久,他抚着她的背,轻说,“再见。”
她松开手,缓缓离开,就这样告别了。
寡淡的光晕,一片一片地撕扯成飘零的碎花瓣,落在荧屏里她浅笑的嘴角,眉眼间,惊刹世人。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能不忠实自己的内心,荒谬地表现那么多不诚恳的表情。就像有时候的他们一样·····能用一张平安无事的脸去撒一个弥天大谎。她跟夏晞都是。
她说,“我仍相信爱情,我在一段很长的日子里爱着一个男人,并且以为今生都要为他所束缚,但我知道我要是能自觉地把心远远搁开,说不定我就能重新地去爱另一个人了。我目前还不知道这可不可行,但我决定实行一下。愿亲爱的你们在新的一年能够不为没有可能的事情深陷自己,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处,或者守住自己拥有的那些。”
她立在屏幕前仰脸望着,觉得心里疼得翻山蹈海。
她既不能释怀不可能的事情,也不能守住那个人····
今夜的烟火真的缤纷成景,大黄喝得醉醺醺的,抬头看了看,却出奇的寡言。
人不到那一地步,总不知到底还会有多少个令人惊讶的自己,就像从未预料哪一天,他能在酒后缄默寡言,沉重起来。
在商业聚会上,他一如既往的,得人称赞,与人寒暄。生活不易,每个人都在违心,不是他一个,也没什么资格叫苦不迭。
墨夏只在远处撑额望他。
“终于过完场了?”
“嗯,等久了?”他靠在车座后,抓着衣领乱扯一气。“毕竟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家不像夏氏可以不用结攀别的公司。”
他勾唇调笑,“呦呵,怎么听起来这么尖酸刻薄?”
“你别自己瞎琢磨,我是平叙事实。”
他颔首。
他当然不质疑大黄的脾性,但他也能感知,他心底有不痛快的事。这个人平时喝多了都疯得要命,此刻这么有条不紊,倒让他真的害怕。
“小狼孩会死吗?”他突然问。
他闭口不言,依然目视前方。
“你早知道王小树终究会是你的?所以你能果断舍掉凌檬?”
他忽然踩了刹车,大黄差点栽了出去,被他一把抓住,拽了回来。
“凌檬要成为一个梗了是吗?”
“不是凌檬。直到她走,我才发现我并不十分想留她。”
他缓缓松开手,凝望着外面的路灯。
有些事情终究要来,不一定是按他所想,等他准备就绪。大黄坑头在车前窗的玻璃里,为他心急的一句话觉得进退两难。他其实怕墨夏再追问,也受够了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水煮煎熬。
“我放下王小树了。”墨夏盯着结了一阵雾气的玻璃窗,冷静地说。
大黄傻眼看他,“为什么?”
“很多原因。”他又发动车,面无表情地往前驶去。“大黄,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能重新去找下半生的人了。”
他愣愣点头,埋下脸去。
电视机里在倒计时新的一年,她窝在他身侧,也在安然等待。这是旧年里的最后一晚,烟火如期而至。她听着窗外纷纷扰扰的声音,认真问他,“夏晞,不如我们结婚吧?”
他转眸望她。
“你说过要娶我。”
她靠去他的胸膛,紧紧抱着,好像这样实实在在地抓住一个人,便不会失去了一样。
他温柔抚她发。“你知道我不能的。”
对啊,她一直都知道,还任性什么?可是,她怎么肯善罢甘休啊,这辈子都这样不可救药爱上他了,她不该朝他索取这么一点恩惠吗?
她亲他手臂,亲他脖颈,炽烈又羞耻。当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滚烫的热度顿然都凉涩了下去。
“夏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不可抑制了,我要怎么办?”她松开手,直面望他,无助又惘然。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能流出这样的灼热的水,他要安心些。她的体温比他要有生命感,她的血液还很年轻,她还能在无数个盛夏里穿起长裙,可是他大概只能停留在这个冰冷的季节。
他苍凉的指尖摩沙着她的唇,安静地望了她许久。
她仰着脸,等着他给她定夺。
“之后你要放下我。”他说,在漫天绚丽的烟火里,对她这么款款深情地说。
她低头,断断续续地呜咽,却在最后妥协,乖巧点头。
他揽她入怀,她可知这是他深思了多久的决定?她一哭,他便觉得全都破败了。他真的很自私,爱不爱他全都凭他一人定夺,就算在这样的时候,她也毫无抵抗地顺从。
这一个男孩都要把她逼疯了···
“可是夏晞,我戒指都买了,你一天也不戴了吗?”
许久之后,她略带恳求地问他。
他慢慢拥紧双臂,眼里终于流出冰冷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