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自以为是,盲目自大,墨夏以为,他至今还爱着王小树,这就是他可以置气的理由。可是,当她说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的时候,他才觉得这个女孩一直以来有都脆弱。他不是不知道她有惨不忍睹的过去,她曾经的生活如同泥沼,可是他却不知道,她长久以来最痛彻心扉的事情是关于他自己。
“我要睡了。”她望着他,一脸真诚。她很累,累到面对墨夏都忘记了那一连串复杂的生理改变。不过也好,夏晞让他明白了,人活着的时光也并不是那么久远,何必再为已经不具有意义的事情耿耿于怀。她从此以后,只要记得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就可以了,要记得很多,以至于填补他不在的所有之后,空白的日子。突然,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依然站着,望她,张了张口,才想起她听不见。
于是,连告别也省了。
夜里,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夏晞在他隔壁的房间,可是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想着他就跑去他的房间。他们之间多了些不必要的顾忌,她想笑,就像是要被娶进门的新娘前一晚那样心事重重。如果···或许···她还是能穿上一袭白色的婚纱的吧。
她想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她问,“夏晞王子,你人生中唯一的一双水晶鞋会给谁?”
他许久回她,“夏树公主。”
她看着“夏树”,看着“公主”,频频地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她说,“那你愿意娶她吗?”
他又是许久,回,“愿意。”
于是,她眼里全是泪,泪水里全是幸福。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次浪漫,原来浪漫这种元素真的有惊奇的力量,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
又是个和暖的早晨,她推开有些复古的镂空木窗,这里的建筑和景致很美妙,有着远隔人烟嘈杂的那丝通透和空灵。就像你刚推开这扇窗,不会想到会看见什么人,听到什么声音,你只会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或者想要深深地呼吸,远远地眺望。而一个人却闯入了她的视野,毫不违和地在这通彻自然的丝丝仙气中来去。她笑,笑他是个为生命努力的男孩。他绕着院子里的小路一圈一圈的跑,心无旁骛,这是他的特征,干什么事情都一脸认真。
突然,有人敲门,而她毫无知觉,她听不见。这种日子她没什么受不了,当你的某些感官减弱了,你会更加注重你的内心,所以她投入的心思是夏晞,此刻他在阳光里奔跑,在她的眼里,瞳孔里,独一无二的位置。他顿了顿手,又忘了,她听不见,墨夏立在门外,有些想笑,幸好,她听不见,他连在她开门后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他说什么都是徒劳,他来得真是荒唐。
于是,他们三个人,在三位立体的维度里,各自欢喜,各自忧伤。
有个意外的未接来电,没有备注的名字,可是她知道那串号码。她不想理睬,夏晞已经回家了,她对那个女人的承诺已经实现,她没必要再与她拖沓,牵扯。可是,为何不由自主,她给她发了信息,“什么事?”她真的不牵挂,可是,也真的不想她在那个男人手下重蹈覆辙。那个女人仓促地打来电话,她挂断了,回了一句,“发信息吧,我暂时听不见。”于是,她果断发来一条信息,“再帮我一次。”
她不在意,她听不听见,本来就与她无关。她不好奇也不关心,甚至她觉得情有可原,她身体里那些对事事漠不关心的元素,或许与她一脉相承。
她笑着回,“不,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在帮你,之前我就是为了夏晞。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我只能做到闭口不言。”之后,她觉得像报复回去了一样大快人心,那种可怜的努力张扬起的畅快。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这是在夜未央的人最追逐热捧的生活。有一次,墨夏问过大黄,“你怎么想起开酒吧的?”他说,“我本就是个富二代,不需要想着赚钱养活自己这样的事,我爸那公司有那么多人马大将操着心,用得我吗?夜未央需要容纳所有孤独流浪的人,而我正好就是。”墨夏笑,“你孤独流浪?这么可怜?”他踹他一脚,“老子就是可怜,真正幸福的人会来夜未央吗?”于是,他也深思过自己为何在夜未央。
他难道也是孤独流浪的人吗?
许久,他对大黄说,“他回来了,带着王小树一起。”
他笑,“大概只有你还叫她王小树了吧。”
他皱眉,“懒得改口。”
那执拗得有些可笑的心思,他分明是忘不了王小树,丝毫忘不掉的吧。
他又说,“我觉得中间有事。”
大黄点头,“以小狼孩的性格,不会这么简单就回去的,一定是极大的事。”
他也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突然撤出了WM,听说还动了些秦记的其他资产。”
“他需要钱?”
他又点头。
大黄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按理说,他不会在WM刚收购不久就撤出,干其他大的投资,那为什么他会这么需要钱?”
墨夏的眼睛里慢慢地灰暗下去,冷冷地说,“我已经让人查了。”
“不过,你不是又赚了?又从小狼孩手里抢了WM。”他无奈地摇头,“现在可以知道的是,他春风得意,你事业有成。”
他端起酒杯,一脸欣赏地朝他看去,“成语用得不错。”
大黄假作恭维,摆了摆手,“哪里哪里。”
“的确,现在他们一个聋一个哑,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
大黄啊了一声,一动不动地望向他,“怎么回事?”
“听我妈说,王小树是突发性耳聋不打紧,夏晞发烧烧坏了嗓子。”
他又啊了一声,“小狼孩他他他····”
墨夏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不能说话了,只是声音沙了。”
“哦哦。”大黄才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突然来了一通电话,他接起,“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清爽又妩媚的女声,“想见你,在哪?”
大黄连忙附耳过来,笑嘻嘻地比着口型,问,“谁啊?”
墨夏也不理他,只对着电话说了一声,“夜未央。”
她想了良久,问,“能否出来一下?”
他慵懒地捏了捏眉心,说,“我等下就回去了,你来不了就算了。”
她脱口而出,“等我。”
她捏着一份签约合同,欣喜的表情还僵在脸上。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想立马告诉墨夏,可是她能去夜未央吗···
她在顾忌第一次的场景,她在夜未央里寻找猎物,被人下药,遇见了黄尹辰。她知道墨夏跟黄尹辰认识,当时他也在,只是那样的情况下,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彼此。她只模糊地看见他高大的身型,打起架来痞里痞气,还记得有人叫他,墨少···
之后,她大费周折来到了他身边,她本以为她只是来借他的权和势。可是如今,她即将声名鹊起,她却担心起这样的时刻到来,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合约结束了。
她心神不宁地走来,仰头望望夜未央,不知道黄尹辰会不会在?她想起有一次在街头公演,结束后,在车上看见站在一旁的夏树,问墨夏,你喜欢这女孩吧?他说让她别问,让她记得他们的关系,她只是有求于他的人。他是个决绝的男人,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情,就算他们在做着最暧昧的事情,他也不会伪装成爱你的样子。她其实对他来说,一文不值。所以,如果黄尹辰也在,他知道了的话,会毫不犹豫地跟他撇清仅存的那点关系吧···她极其后悔那一夜,何况黄尹辰并不是个随便玩乐的男人,他果然会惦记,不然他不会在那一天循着她的背影冲出来,只是她躲了···此后便一直躲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她的名字,她笑,真是荒唐的一夜。
风,凉凉的吹来,她站了良久,发了条信息过去,还是来不了了,下次约吧。
墨夏打开信息,大黄又贴过去嚷嚷,“快说,谁谁谁?”
他言简意赅,说,“女人。”
她失聪有段日子了,当过往的风里终于有了声响,她还没来得及欣喜,没想到听见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墨夏也是你的儿子···”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那是墨姨在说话,嚅喏细小的声音,还略微哽咽。她慌张地走开了,她不敢听下去,那个温柔的女人,被夏晞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墨姨的女人,竟然站在夏父面前对他说,墨夏也是他的儿子···
那夏晞呢···
她不甘地哭出来。他还有多少事,多少刻薄的命运,那个男孩实在是不适合这么多坎坷的设计。她看着手机里翻译过的那段语音,“夏晞啊,你母亲就是这种病···你也为此恨了我多年,不是我不救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而且当年我已得知这种病是遗传的,我不得不抛弃你母亲,因为我想挽救你啊!”“什么意思···你不会···不会捐赠了吧?”“这是你母亲的意愿。”“别什么都说是我妈的意愿,反正她都死了,你怎么说都不会有人质疑!全部你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是她的意愿,是吧,啊?”
她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从沙发上腾起身,朝着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吼的,她听不见,只是看着他那样极力地吼,觉得心疼,明明是她听不见,却像是看着那个男孩失了声一样无助地在吼。
“我听说了,你手术后,呼吸道感染,接连发了好几天高烧,现在嗓子已经坏了,别再用力撕扯它了。”
“没有哪个父母能看着自己孩子去死,你怎么会理解作为父母的这种心情···”
·······
你看,我全都知道了,夏晞。
包括你不知道的事。
她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