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这个小镇,只有一家私人开的书店。下了班已经快到傍晚了,闲着无聊去书店是我唯一的选择,于是推开书店的门走进去,却暗自希望再次遇见那个会跳芭蕾舞的女孩。她是个学生,常会光顾这里。学校离此不到一里,她通常步行······意识到自己已想到她那去了,赶紧拿起一本期刊,只为封面上的一个女芭蕾舞演员优美舒展的舞姿,吸引了我。
随手翻阅了几页,对里面的内容不感兴趣,只得将芭蕾舞演员连同她的舞姿,重新放在原位。心不在焉地扫视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图书。一扭头,恰好和会跳芭蕾舞的女孩四目相对。我像是被电到了,而她从我眼前轻轻飘过。书店里的光线不再暗淡,日光灯亮了。摸到一本《新华词典》翻开,发现“懮受”这个生词,意为体态轻盈的样子,用在她身上倒颇为贴切。
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漫不经心掀开扉页,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离我只一两步远的也在看书的哪个女孩,她穿一身牛仔服,靛色与灰白相混,只是灰白格外显眼,一尘不染。韧性很强的衣料,紧裹着她挺拔苗条的腰身。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发髻,脖颈修长,脸上未施脂粉,白净中透着淡淡的棕色。清泉似的纯洁感,仿佛是从精巧圆润的鼻子尖上散发出来的,她站着娴静地看书,如同玉立的水仙。
她走动的姿态很特别,胸部前挺,脚后跟踮起来似的,好像在用脚尖走路,轻盈而又敏捷。
我一边翻书,一边想象着,假如我和她是新近才相识的朋友该有多好。我准会克服腼腆的个性,主动和她搭讪: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今个是星期天吗?来的路上我看到桃花都开了,野玫瑰也长出了新叶。你也来这看书?
她淡淡一笑,说:是的。看来她也有点拘谨。
为了不至于让她像我一样因紧张而找不到话题,忙说:我知道你会跳芭蕾舞。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大的眼睛,因我提及她感兴趣的话题,而闪烁兴奋的光彩。
她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你跳芭蕾舞。
什么时候见过?
好像前年夏天,在公园里的荷花池边······
什么?前年夏天,我才想学跳芭蕾舞。她带着疑惑,笑的很甜。
可能······也许我只是凭感觉,像你这么好的身段,应该会跳芭蕾舞,不然,那多可惜,你说呢?
她又笑,不知如何作答。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是会跳芭蕾舞的女孩,好好学好好跳,将来你会在舞台上跳《天鹅湖》、《吉赛尔》、《睡美人》,到时候,就是五百块钱一张票。我宁可把一个月工资都搭进去,就只为了看一场你那美轮美奂的芭蕾舞表演。
听着,她笑得非常开心。
趁她心花怒放,我会和她谈及迎风展翅,鹤立式,倒踢紫金冠,变身跳,单腿飞转,以及难度很大的凌空越,并请她在我面前示范一下。对这些芭蕾动作的知晓,会让她觉得我虽是个舞蹈的门外汉,却多少有所了解。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会让我们的沟通更为顺畅。
她也许会告诉我,近日来美英联军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虽然离她这个身在中国的女孩如此遥远,但也令她感觉不安,就像她做不太好凌空越,而引起的焦虑那样。
我安慰她,在和平的国土上,大家尽可安居乐业,心情压抑的时候,你我都难避免,那就和我这样的朋友聊聊天,再就听听音乐。由此我会和她言及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格里格的《培尔·金特》组曲;维瓦尔第的《四季》。这其中的任何一首乐曲,都会化解郁闷情绪,令神思飞扬,胸襟开阔,比那些当代的流行歌曲更能消除压抑,不再陷入落寞寡欢。如果她对古典音乐的兴趣不浓,还可听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他弹奏的好多轻松活泼的曲子,真像她本人给我的良好感觉一个样。
等这些话题唠完,可能已到夜里七八点钟了。我想起还没吃晚饭,就问她: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她说着,望向这个夜色中显然有些寂寞的小镇。
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不必了,我母亲正等着我回家,她把晚饭热在锅里。我如果不说学校里的老师急着补课,她会责怪我,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原来如此,那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吗?只送你到楼房底下,看着你在阳台上出现,然后挥手告别。
瞧,为了这个会跳芭蕾舞的女孩,我心甘情愿成为护花使者,并为此感到无比荣幸。忘了下班后的身心疲惫,忘了现在就开始饥肠辘辘,而陪她闲聊,高谈阔论之后,送她回家,可我对她竟然一无所求。
随着书本掉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那个女孩走到我的身边,正伸手从书架上取书,不小心把一本刊物碰落跌到我的脚面上。低头一看,是我刚才看过的那本期刊,封面上的芭蕾舞演员正用足尖立于我的脚上。
对不起,女孩含着歉意的微笑。
没关系。我把书捡起来,指着封面对女孩说:她真美,和你一样,我知道你也会跳芭蕾舞。
我会跳芭蕾舞,女孩果然惊奇地望着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