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说,大多数的鬼魂并不贪婪,就算是孤魂野鬼,也不会随意吸人阳气。但就像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总有一些生前执念未尽,死后怨念横生的鬼魂,会在夜间化作女子孩童的模样来勾引百姓,皆因儿童妇孺极容易让人信任。
张寡妇家祖屋的老鬼算是一个,寄附在女子身上的托生老鬼也是,凝儿不是,凝儿从未想要从我身上索取过什么,甚至她曾经为了救我不惜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
但,有贪念的人在死后才会成为孤魂野鬼驻留阳间,我不知道我眼前如蝗虫般用来的孤魂是不是。
师傅肯定也考虑到这些可能性,若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前来引渡,所有的纸钱都投放在火堆里,师傅拿了铜铃摇晃一下,铜铃发出悦耳的鸣声,那些鬼魂像是被这声音的魔力控制住了,目光呆滞的跟着师傅往红绳路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鬼魂大军所带来的鬼火,蓝幽幽的照亮了村庄外的这片天地,幸得是这时间被热空气炙烤了一天得人们正在酣睡,不然必定被这天地间的异象吓得尿了裤子。
鬼魂像是站在食堂外排队卖饭的孩子,师傅就像是食堂大妈,在死门前的九米引魂路上,有条不紊的走进陶瓮内。
单薄的道袍已经无法抵御大量阴魂带来的寒气,我不得不将道袍裹紧,不停的吸着两行清鼻涕。
“喂!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哪儿做什么呢?”
三百鬼魂已经引渡一半,深夜里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微带着醉意的声音,随后两道白光在相隔不过百米的土路上亮起,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的朝我们的方向行驶而来,期间还能听到女子的抱怨声:“阿俊,不要多管闲事。”
引魂铃被这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片刻,正在走向陶瓮的鬼魂身影像是信号不稳的黑白电视机画面一样抖动了一下,师傅暗叫一声糟糕,咬破中指捏了个手印,将一点鲜血弹进陶瓮中。
这么做只让鬼魂稳定了不到一分钟,摩托车已经卷着尘土出现在视线内。名叫阿俊的长发年轻人嘴里叼着烟,步伐不稳的意图闯进八卦阵内。
“浩然,快制止他!”引魂铃的声音骤紧,叮叮当当,引渡的速度猛然加快起来。我将印着八卦图的黄布一扔,飞奔着朝长发男子扑去。
这地方其实是有一点坡度的,而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整片地段的最高点,我这一扑,两个人瞬间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磕到一小块凸起的小土堆才停了下来。
都说喝醉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而且我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成年人的力气,长发男子一把把我掀开,举起拳头准备朝我脸上打过来,先前响起的那个女声把他制止了:“阿俊,你要干什么?”
女子的说话声中,又有两个年轻人从摩托车上下来,一前一后将名叫阿俊的男子抱住了。
那个女子把我扶起,细心的替我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我抽空朝师傅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引魂速度的加快,鬼魂已经剩余寥寥几只。
女子看着我身上的道袍好奇道:“小朋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收回目光,想了想道:“没什么,给先祖烧点纸钱。”
女子将信将疑,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我捡起帽子拍打了一下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阿俊挣脱了两个同伴,扬着下巴道:“小鬼,你说离开就离开?地是你家的?”
一听这口气我脾气蹭的就上来了,但现在事关重大,只能暗暗咬了下牙道:“反正我是提醒过你们的,爱走不走。”
阿俊用手指将长发梳在脑后,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道:“别以为你是小孩我就不敢打你,我告诉你,我今儿就还不走了。怎么着?”
我狠狠捏着拳头,平稳下情绪,压低声音道:“死了别怪我!”我知道我这话说的肯定重了,但我就是无法克制我的脾气。这坏习惯我从小养成,已经跟了我好几年。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因为打架被叫家长,我、胖子,学校里公认的打架王。
其实我也知道为什么我爹会那么讨厌我,和我这脾气肯定是脱不了关系。
阿俊彻底被激怒了,而且跟随他来的那两男一女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冲,不过他们毕竟还是有理智的。但他们有理智不代表阿俊也有理智,我撂下这句话便朝八卦阵的方向走,因为最后一道程序是要要陶瓮封口深埋,师傅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么多动作的。
我听到身后女子在喝止他不要冲动,下意识的低了下头,一个巴掌大的砖块呼啸着从我头顶飞过,准准的砸在了陶瓮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心底下一紧,顾不得和这家伙动手,三步并两步的跑向陶瓮,试图在其散架之前抱住。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陶瓮相隔也不过数十米,但这么短的距离人再快也快不过砖头和陶瓮碎裂的速度,一瞬间我看到陶瓮内白光闪烁着,已经碎裂即将散落的陶瓮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变成漫天粉末徐徐落下。
师傅大喝一声;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双手眼花缭乱的结了十几个印,一把符纸散射出去,在空中嘭的一声化作一团火球,散落在八卦阵的八个方位!
正试图冲出八卦阵的亡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左突右撞着,整个八卦阵内寒气肆虐,符纸燃起的那点火苗在这寒气中越变越小,眼看着即将熄灭。
我无法想象如果封印封不住这些亡魂所造成的后果,我们引渡孤魂已经结下了业因,必须将他们引渡才能结束这段因果关系。这事最怕的就是半途而废或者被人打断,不甘心的亡魂一定会将怒气洒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浩然,接红绳!”师傅将檀香拔起,掐了红头,将一条递在我手里道:“食指咬破,用血抹香,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师傅说一句我学一句,期间我们各执一条红绳,从两个方向做圆形疾走。陶瓮虽然裂了,但瓮地还牢牢粘在地上,红绳收拢中,阵内未来得及被引渡的亡魂挤压变形着,发出一阵阵不甘心的嘶吼!
八卦图其实并不是很大,但短短的距离在我眼里变得格外漫长,我能感觉到我手中的红绳变成了一把利剑,红绳上的铜钱是剑刃,不停的切割着亡魂。
眼看着我和师傅即将汇聚,但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绳子脱手而出,软绵绵的落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像是变成了慢动作,师傅一个下蹲翻滚,快速捡起我手边的绳头,像是变魔术一样将绳头打个结,绳子沿着檀香卷起,铜钱碰撞的叮叮作响。
然后我听到坡下传来的急切的呼唤声,之后那个醉酒的男子冲向八卦阵,我跑过去想要把他推开,奈何力气不敌,八卦阵艮宫被冲散,正在封印的师傅被一道黑气所包裹,黑气散去后连同瓮底和红绳已经不见了踪影。
怒气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样爆开,我能想象到我的双眼中一定散发着摄人的红光,拳头像是冰雹一样狠狠的朝男人脸上砸去,男子的双臂无力的抵挡着,最终颓然伸开。
我被身强力壮的男子拖离,挣扎着还想冲过去,但男子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臂,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我怕不小心闹出人命,所幸的是那个男人的抗打击能力挺强,女子在他的人中狠掐了两下,男子咳嗽了一声,悠悠转醒。
也许是一顿暴打让他的酒醒了几分,名叫阿俊的男人有些畏惧的看着像是发怒的豹子一样的我,看着被他破坏殆尽的八卦阵,揉着被打痛的脸颊,一言不发的骑着摩托车准备离开。
一直站在旁边的男子怕他出事,放开我将他拦了下来,女子则面色复杂的看着脸色阴沉的我,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我狠狠的喘着粗气,怒睁着双眼瞪着她道:“一句对不起能做什么?”
女子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我挣脱开抓着我手臂的男子,看着脚下散乱的艮宫,紧紧捏了下拳头咬牙道:“赶紧滚!”
我生怕自己再一次失去控制。
女子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嗤笑道:“你帮我?你准备怎么帮我?”
她摇了摇头,我抬起头平视着跟我个头相仿的女子:“那就滚啊!”
也许是我的表情吓到了她,也许是刚刚的一幕让她心有余悸,女子连说了好几声抱歉,捂着嘴哭着朝他们的摩托车走去。
符纸已经烧成了灰烬,摩托车离开后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慢慢的,繁星像是变成了一双双眼睛,冷冷的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