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元针!”天外一声清叱。
无数道极清绵长的剑气由天而来,如针刺四方,所治者已不仅是身躯性命,而是视天地为浑然。
太素之针,元初之始,完美融合入春秋笔墨之间,以有形助无形,激荡四时之气,抗衡赤炎之火。
剑意出,杜芳霖眉间已是一动。引扇为笔,扫太素之意境为其着墨,再动手已带有混沌初开之意境,“雨降万象混沌灭!”非完全功体无法动用的儒门绝招,却在与天外剑者不着面之配合下赫然动用,并非真正的无定三绝,却已得其中之三味!
引剑为云,落针为雨,绵延清冽立时化为一片虚无晦意。
九祸见势不妙,赤火回转变招,“移天换日!”斗转星移,四面幻境彻底告破,伴随金色祭文连缀天地皇书也一同寸寸碎裂。混沌之雨,太素之针,恰如其份呈互补之势,剑意弥补功体之不足,令得移天之招仅能功成一半,刹那漫天云海,气流直逼而下。
一道倩影踏足杜芳霖身后。
翠萝寒抬手一掌,击在儒者后心,以精纯修为续其元气。墨骨折扇扬起桃夭,护其后方白云居。风云动荡仅能摇下数片屋瓦,却将前方山头连同邪族女后在内生生压下地面三尺有余!
混沌消弭业火,九针削其血肉。
九祸受伤,沙石间遍染魔血,“哼。”
眼见翠萝寒眉梢一竖,九霄灵剑有感出鞘。邪族女后心下一沉,不再多留,转身化光急骤而走。
魔火消失,万象更易,四周模糊之景物再度化为实体,就见白云山上一片狼藉,仅有浩然居巍然耸立。
来不及与身边之人说一句话。
杜芳霖扬袖接住折扇,一手按住翠萝寒之手肘,蓦然转身扇出一道劲风。便见浩然居正门大开,内中庭院正是盘膝而坐闭目冥思的吞佛童子。除了白衣红发冷酷不减的魔人之外,赫然还有另一道身影。
七佛灭罪真言随门开阵散,而响彻最后之余韵!
白袍罩身金色圣纹的僧者以兜帽笼住修长白发,面色平静地自吞佛童子头顶放下一只手,单手合十,转过身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门内门外,四目相对,杜芳霖眼中闪过诧异,并未料到出现的会是这位人物。圣域会随玄宗出征是他有联系地乘一阐提,但圣域之上还有万圣岩大日殿之存在,大日殿执掌者为圣尊者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本不该在此时出关,又是谁将此尊佛惊动?杜芳霖记忆中所了解的,万圣岩圣尊者行事应天顺命,他从一开始便只打了六弦之首的主意。所以,会是苍么?
墨骨折扇合拢,抚胸一礼,杜芳霖并未开口。他此时不应认识一步莲华,因道境之战时,圣尊者因事未曾到来。但音容相貌,却应该彼此听说过,白袍僧者微合双目,一缕白发垂帘而落,单手合十,似若示意,接着袍袖一挥,连同身后承受了七佛灭罪真言仍然不死的吞佛童子一起化为光芒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此时晨辉将至。
一夜鏖战。
浩然居门前啪嗒又坠下一片瓦。
蔺无双若是归来,一定会非常欣悦,少了一个麻烦,便连昔日誓言也仿佛在剑气纵横之下少了一大半……
“速走。”杜芳霖肃然握住翠萝寒的手,折扇一扬,“你吾未曾有到来过!”
继一步莲华之后,这两人也立刻化光离开白云山。此时蔺无双一剑取出魔心,阎魔旱魃化灰消散,在与六弦之首点头告别之后,转身欲回白云山。
好险好险。
杜芳霖带着翠萝寒来到一处荒野,正要借着日色辨别方向,才发觉自己仍有将佳人素手紧握。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翠萝寒扬起衣袖,反将杜芳霖左手牵住,“随吾回幽篁秋水!”两手相携,一片温软,非常坚定。
翠萝寒面不改色。反倒是杜芳霖肃容之中一丝不自在。
“吾无事。”春秋砚主挣不开玉手九针的掌握,以扇抚胸,妥协。
“这句你已是说过了。”翠萝寒一动不动,属于剑者之锐利随着语气带来淡淡的危险,“不告而别,或者,吾允你换一种说辞。”医者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病人之呓语不在玉手九针考虑范围内。何况还是敢对大夫动手的病人!
杜芳霖陷入思考。
儒者身正而不虚,他本该五指含劲弹开玉手九针钳制的手腕,功体差距上,此事没有问题。不过翠萝寒一定会更加生气,或许就此回归幽篁秋水不再出来……那样,不妥。
他还不想下一次往幽篁秋水送桃花,会被人抓住青鸟扔回来。
“吾确实无事。”春秋砚主给自己寻找了十条不反抗的理由,一时多话,“吾年轻时,十分——”难以形容。
“年少轻狂。”勉强够得上这一句评价。
杜芳霖道,“所以你并不知晓吾曾做过怎样的事……比如,抽出自己一魂一魄炼入一方砚台,欲成就所谓本命神器。”
魂魄是何等至关重要之物,但那时他还对自己所预设的一切“经验”深信不疑。包括“无定三绝”等儒门禁招在内,也是那时想尽办法收集到手。然而庞而不精根本无济于修行。最终,春秋砚主以术闻名。不过是因为杜芳霖最初所学甚杂而已。
“那方春秋砚,如今镇在孚言山下。”
没提当年是成功还是失败,杜芳霖避重就轻,“魔城入世,影响苦境地气,孚言山遭受波及,自然也影响了吾。”毕竟不是什么太值得记忆的事,稍微提一提就可以。总之他此时看似根基有损遭受到影响,其实都是假象,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虽然一部分原因也与孚言山灵有关,但那不过是让孚言山主与山中灵气的关系更为紧密……大概只比素还真与琉璃仙境,稍微紧密一点点。
杜芳霖完全没有认为这件事有需要与翠萝寒交代的必要性,甚至觉得自己此时说明原因的话也实属多余。但看着翠萝寒的表情从诧异转为隐忍,由好笑中带上三分安心。儒者的内心也不由稍作安慰了起来。
他年龄已大。
翠萝寒却还年轻。
杜芳霖肃然欣慰,觉得能让年轻人安心,说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也是值得了。他尝试地动了动手指。
翠萝寒并未将手松开。
女子面若桃色,樱唇细眉,眸中波光洌艳,气质偏向清纯冷冽,实际仔细看去眉眼秀气而典雅。
“药师离开之前,有与吾约定在朔月之夜前往残林会诊。”玉手九针一身正气,神情如故,“泥镜台此时空无一人。”
“哦。”
杜芳霖一手持有折扇,一时心乱如麻。
“你要去哪里?”翠萝寒神情不动问。
杜芳霖想去阴阳日月昏寻一寻白发剑者,商量一下有关那张魔界内部地形图的事;或是往中途百里找一找六弦之首,看一看情况如何也不错;再来是往本觉禅林照看野人兄,也免其压力过重,思虑太多。
但以上地域,皆不适合将局外人引入其中,太危险,太难测。
杜芳霖俯首看向翠萝寒,良心在隐隐作痛。
“吾回竹林。”春秋砚主肃然道,“吾需要休息。”
说来玉手九针未出现之前,硬抗九祸三四招,也着实有点太累。
“确实……是需要休息片刻。”杜芳霖再度妥协,主动带人回到位于苦境新设的临时居所,还在一个时辰内,不自觉地动手帮忙做了一架简易的木琴。
在夕阳落山之前,竹林内一片幽静。
碧玉为杆,细枝坠叶,无分晨晖夕晦。
翠萝寒以琴暗运真劲,琴音寄韵,悠悠而静谧。
竹屋内那人终于放下了扇子,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直到此时,翠萝寒一路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她在见到杜芳霖的第一眼,便知骤雨生不惜辗转先设法寻了商清逸,也要请她出山的真正原因。
然而玉手九针并没有预料到,杜芳霖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未醒。
白发剑者中途有看望过。
圣域因地乘一阐提之死而由仅剩的领导者法尊八叶莲送来过信函。
慕少艾请秦假仙带着两位老小上来转过一圈。骤雨生也由千里之外送来口讯表平安。
之后云气自天外来,云缥缈蔺无双从浩然居踏足竹林。面对骤然谨慎以待的翠萝寒,道者微微颔首。
萍山仍然高高位于天际。七彩云霓的下落,这世间能逼问春秋砚主的人,少之又少。
白云的执念看似已毁于浩然居前那一战。蔺无双说不清自己内心是轻松还是遗憾,却将友人曾经劝导的话语慢慢听入内心。
六弦之首在与他分别之前,再度提醒一句三次劫难。但命与运,极难分清,不过洒然面对而已。
“阎魔旱魃已死。”
蔺无双淡淡道:“若春秋醒来,替吾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