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收获吗?”
“有的,在林子里捉到了好大一条鱼!”
以上对话发生在中原一地一处破旧村庄外,蓝色布衣打满补丁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站在树下有些局促地从戴草帽的白发人手里接过大只的怪鱼:“……应该可以红烧,今天也会过来吃饭吗?”
她没有问鱼为什么是从林子里捉到的,眉宇间挥不去的是对于贫困生活的愁苦,但此时眼神中闪烁的更多是期待。
白发人摘下草帽,“今天不了。”他有一张不笑的时候略显肃穆,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五官舒展开,又显得格外温和的脸,“今天小童成功入学了吗?”
“附近新开明德书院的老师有答应将她收下,虽然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但是比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总是有些指望的吧。”妇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孩子,再抬头了然的目光中已透着伤感,“你要走了吗?”
“是的。”白发人点点头,“谢谢你借给我的炉子,我走之后,留下的钱财你尽可以使用。照顾好小童,也照顾好你自己。”
妇人的丈夫在前些年死在了山匪的手中。她独自带着一个女孩子又被娘家扫出了门外,一个人在无名的村落中生活了好些年,没有遭人欺侮完全是因为年少的时候,有缘得遇一位道人,学过一些武。
不同常人的经历让妇人在见到上门求借炉子的白发男子的那一刻,已明了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只不过这数日的相处,原本沉寂的心也免不得几分波动,所有涟漪皆在这一刻,在白发人了然但包容的目光中被打破。
妇人携着孩子躬身行礼,“谢谢。”她再起身时,脸上的表情是感激,但也带上几分距离,“先生,再见!”
白发人点点头,又将草帽戴上,袖手转身离去。
这是杜芳霖离开槐山,独自在外行走的第四天。
他沉淀了因一时成功而显得格外浮躁的心情,放下了将魔界从头顶拉下来时的自满,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失败。
穿越数百年,手中无一物,苦境还是这个苦境,既没有带来电气时代,也没能传播什么先进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与司徒偃合作过的那部分实践内容,止于课堂,始终未能走出学海无涯。
在这个时候,杜芳霖情不自禁地想……苦境有石油吗?
好像有。
苦境好东西太多了,对天地能源的利用也很有效率,就是先天人随随便便打一架,就可能造成一片地域的生命断层。活得久的人专注在修炼自身与领悟天命,短命的普通人在各大层出不穷的事件中努力活着挣命,偶尔的统一马上又分裂,上层建筑都在忙着打架,没有人来搞技术革新。
‘读书救不了苦境。’
最多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救火队员素还真。
想得多了,杜芳霖的头就要整个炸掉,情不自禁地捡起旧日的想法,底线一路朝着深渊滑下去——比如引爆苦境已知的所有敌人,让尽可能多的修行者卷入其中互相厮杀,等力量消耗一定程度之后,通过入侵魂识的方式控制活下来的人,就能比较轻松地将武力值太强的人与普通人的世界区分开来。
还可以利用三千梦魂之术构建一处尽可能大的梦中世界,保留下在争斗中死去的人的躯体与部分魂识。
遭遇外来敌人的时候,就将死去的强者变成非尸流这类存在,复活一段时间丢出去应对,让新的修行界有时间培养出高层次的力量。
一次战个痛。
算了清醒点做什么救世主,才刚刚在道境死了一次,这个教训难道不够痛?白发人继续蹲在公开亭附近的小树林里揉太阳穴,真要那么干,局面会复杂到直接爆掉他的脑袋,怕是也难以真正去控制所有一切。
咕咕。
一只白色灰斑点的鸽子从天上落下来,单足停在手臂上,替他送来了西北一方骤雨生的回信。
老铁终于肯搭理他了!神农琉璃功亲测有效!
素还真脑子里的好东西有点多,真正能被他弄到手的只有三样,俱神凝体、一人三化,外加神农琉璃功,其中神农琉璃功确实是有意替骤雨生所取来的报酬,剩下的时间来不及,就只找了找“一人三化”的秘密。
还没有来得及修炼,正在用与他有关的、新诞生的槐山之灵做实验。
“好吧,怒源心流的秘笈,以及一些我还记得的,适合拿走废物利用的武器奉上,悲鸣剑七神枪曳影剑之类,情报送了送了,留下等于资敌。”白发人抬手一草帽扣住鸽子,蹲在地上化出纸笔奋笔疾书,“一个剑者,要这么多秘笈学的过来吗,天天铸剑分心……分心也是对的,我知道,总比杀人好。”
完事了把鸽子往天上一扔,改名沐方雨的白发人杜芳霖一本正经抬头向南看过去。
“素还真变成靛羽风莲,看着依旧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不,冷静点,清香白莲和你一直就不是一路人。
“要找个新的合作者啊……”
他忽然转身一把再捞向盘旋一圈正要飞走的鸽子:“等等,先帮我送张拜帖到冷峰残月去啊神兽兄!”
这一日,累得半死的鸽子第二天半夜才飞到西北地肺铸台上空。
——就被一个弹弓直接打了下来,等回应等了很久的骤雨生倒提着鸽子的腿,将之悬浮在热气腾腾的铸炉之上,表情冷飕飕:“还是烤了吧!”
阿嚏。
已经站在冷峰残月山峰脚下,得主人回应准许的白发人彻底丢掉了草帽,在半夜三更的寒风里揉了揉鼻子,准备活动手脚向上行。
不管是从智商、见识以及心性与立场上,唯一可能与他这边配合得起来的、在剧情中有名有姓的人,大概只有文武冠冕寂寞侯,冷峰残月的主人!
极目冷眼笑苍云,寂寞一生傲天穹。
用杜芳霖的话来说,这位是会让人在回顾剧情时,时常怀疑是否在片场中偷看过剧本的存在。寂寞侯精于布局,算无遗策,很早以前就已看破日后的皇龙之祸,之后更是从中辅佐,逆转穷龙命格,一度让中原统一。
杜芳霖曾经用来对付素还真的手段,有一部分正是学自这个人,比如令其疲于奔劳,从而无暇干扰布局之类。但是比起放不下中原的素还真,能为目标牺牲一切的寂寞侯则要更难以对付,这个人一定程度上与他自己相似,也更难以控制。
此时月上中天,飞瀑带来冰冷的气流,一弯勾月就镶嵌在天穹之上,散发泠泠玉光。
正如地名,冷峰残月!
文武冠冕寂寞侯背对来人,拂袖独自立于飞瀑之前,月光之下。细碎的清冷之光洒在他的肩上,映照一身黑白凄冷。
寂寞侯乃是文人装扮,因常年久病而发色黑中枯白,在黑暗中呈现暗灰,以玄色方巾束发,斜插两枚卷轴样式的素簪,一身白衣点缀黑边,几与夜色融为一体,时而低头轻咳,则打破此时之沉寂。
他并没有回头。
“春秋砚主,杜芳霖。”却一语道破了来人真相。
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寂寞侯一直在观察武林动向。不为生死流言所动,笃定认出送上拜帖者之身份,证明他的双眼始终看出一切事由之根本。
杜芳霖出现在另外一边路的尽头,白发人并没有着一身儒装,而是普通的百姓短打,只在肩头临时披着一件素白长衫,“文武冠冕寂寞侯,麒麟山庄血案的幸存者,夜摩市天晶易通的贵客之一。”被人点出身份,他只好这样回应。
“但阁下今日来此,却并非是要与吾讨论夜摩市。”寂寞侯再咳几声,慢慢地转过身。
出现在月光之下的人,除了披肩而下的一头白发之外,并没有其他能证明岁月的特质,传闻中的春秋砚主性情刚直而严肃。但站在路的另一端,袖手面向寂寞侯的这个人,眼里像是仍旧闪烁着好奇,仿佛岁月只从发间过,心中如昔是年轻。
有一瞬间,杜芳霖是想用夜摩市来打开话题。他第一次见寂寞侯,也其实不如面对素还真那样熟悉,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跟此人拉进关系。
他抬头看向站在月下的这名黑发白衣的青年男子。苦境中年龄与外貌是脱节的,但是寂寞侯恐怕是真的不太老,因此外表冷寂,心中仍旧燃烧着想要改变世界的火焰。
比内心早已冰冷,稍不留神就要滑入深渊的他靠谱多了。
“今日拜访,是因为一个人。”
杜芳霖改变了念头:“清香白莲素还真。”先问问寂寞侯对素还真的看法好了……
风中带来水汽。
久病的人为什么还要住在瀑布旁边,周身沐浴水汽,是生怕自己死的太早不成?
“你在说谎。”
寂寞侯盯着杜芳霖:“你想问的名字,是六祸苍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春秋砚主应已通晓未来,是早已知晓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