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鼓雷峰事态已是紧急。
翠萝寒捡起了地上残破的扇身,九霄灵剑重新负在身后,粉色衣袖挥洒漫天竹叶,一瞬已是化为一道光影,归向北方的天外。
两河流域,东湖之畔,孚言山上。不分四季的桃花正逐一凋零,花枝枯萎,连同山间一切草木皆化为死物。正在桃花林畔看守墨池,并作画的红发青年鱼吞墨怔怔地看向这一幕,瞳孔中倒映出万物枯荣与这些年来的岁月轮换。
一声细微的裂响,像是某种束缚突然被解开。画笔在白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坠入水盆,一件衣裳轻飘飘落地。枯草叶上,只有一尾寸余长的红色小鱼,毫无反抗余地卧倒在黄泥土中。
天狐妖僧被推拒在战局之外,他所守之那一路,赫然已空门大开!魔剑创世因此颤然欲动,一瞬间被引发的战意与针对时局所作出的判断,险些让正忍耐着的骤雨生放弃之前的坚持。
就在这时,天狐妖僧按住的面具咔嚓一声裂出一纹,清脆的声响再度唤回了剑者之理智,让面具下方的人在这一刻冷静到急智骤生!注定守不住的身份,为什么不另辟蹊径,演戏啊,手熟!
危急关头,天狐妖僧眼神一冷,语气竟是变得充满沧桑,“老夫本不愿如此,这是尔等逼我的!”
像是低沉年迈的声音纵然被遮掩在激烈争斗的气流中,却瞒不过在场两名佛魔高手的耳目。梵天一页书想到了杜芳霖,神情已是有所变化。变化看在袭灭天来的眼里,等于是天狐妖僧即将自曝身份的证明!
面具下方的人究竟是谁?
战局之外,与此人已成生死大仇,云鼓雷峰诸僧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魔剑回旋向后,妖僧骤然上前,起手便是一道刀风,“袭灭天来你悔否?逆刀悲龙斩!”忘心无我欲沉醉,情游天涯笑苍穹;潮浪不识刀中趣,卧看浊世现云踪。
演戏啊,骤雨生擅长这个的。
虽死威名仍在的刀界高人的身份,正适合从故事里跳出来,配合一声震耳欲聋的狂然怒喝,也完全能配得上“天狐妖僧”一路遭遇憋屈的身份。招式名称如雷霆炸裂,比之天龙吼也不遑多让,怕是一里外都能听得见。
梵天一页书不得不将全部精神集中到袭灭天来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手滑。
袭灭天来在还是“一步莲华”的时候,已听说过那位刀界巅峰的名号。妖僧皮下任谁出现魔者都不会意外,唯一会令其微微分神的,不过是“悲龙斩”之威名。
一瞬分心,已失时机,梵天掌力再催:“一气动山河!”以一人之身份,动辄打出两人同在的效果!
其实都是演员。
之前都在演,包括困于身份的天狐妖僧在内,就没有一人使出全力。直到此刻见已无路可退,才一个个功力节节攀升,似乎永无止境。真正的功体。
听说梵天在对付覆天殇时曾受伤难愈,看起来这是已经休养完毕了。
一刀(剑)挣来机会,天狐妖僧又急骤退出战团,在危险的边缘来回涉足真刺激,最刺激的是,骤雨生始终没有暴露身份。
一气动山河冲散了蟠龙之渊,犀角刀锋坚不可摧对上了柔韧变幻之拂尘。
素衣金边的佛者与黑袍灰发的魔者身形交错而过,周遭尽是激烈对抗的爆裂气团。余劲再将四面佛塔摧折,圣弥陀等人围绕在外,盘膝而坐,念诵梵文,以诸佛之信念给予此战以加成。
终究是佛与魔之抗争,也是三教佛门历史上永不停止的命运。
有这段时间,已是足够,在梵天一页书一轮爆发强行将袭灭天来留在证佛塔的时候,天外一声沉稳带有光明意味之佛号: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佛首回来了!
众僧精神为之一振。哪怕云鼓雷峰死伤过半,而佛首始终不曾出面,在雷峰修行者心目中,万佛之首帝如来的地位也是极为特殊的。
不但是众人的佛生导师,更是云鼓雷峰最高战力的象征!帝如来之出面,能在一瞬间将气氛掀动一个高潮,诵佛之声刹那已送上天穹,信念之聚集堪堪达到一个极致。
无数之信念在云层天幕上化为一块金灿灿高达百丈铭刻佛经万卷的秘影金壁,光明驱散万千阴云,只留下当中一道自云中降临的金色袈裟,脑后金环的伟岸身影!
“开宗明卷——”聚集雷峰众生之信念,化用证佛塔历年静修佛者之余韵,凝云成壁,开万佛之卷。
“吾佛慈航·百心如一·金刚萨埵卍莲忏!”
出手就是极招,毫不容情,由上往下,帝如来踏空而来,一手持有光芒暗淡的佛门圣器佛刑禅那,一手高举儒门圣器春秋之剑,双刃相交兜头压下,引渡四方众僧信念,暗合“百心如一”,化作金刚不催之一击。
光如轮,灿如大日。
而从下往上,则有金莲自大地盛开,迎合向上空大日如来之功法,梵天一页书拂尘重入臂弯,双手引诀再来!
“——莲华圣路开天光!”
双佛战天来。
在袭灭天来的心中,帝如来纵然能够脱身,必然也应是元气大伤。魔者并不清楚合作之内幕,却能从邪灵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另外一边应该是针对云鼓雷峰万佛之首所布下的一个局。
一页书丝毫不怂,气息再度攀升,势要在一招之间将魔束缚在大日如来光轮之下。这是真正的默契,无需多言。
然而这也才是真正的出乎魔者意料之外!这样的绝招对抗,已不能再有留手的说法。
袭灭天来灰色发丝在双方气流中飞舞,半边脸颊逆行梵文上莹然游走邪光,双掌交错,同时引导涤罪犀角无边之邪力,刹那以左掌硬生生引来一丝莲华之力,化用为邪法基础下的莲华圣功,正是佛魔同体之极境,“哈,有趣!涤罪荼黎,莲华不灭!七邪荼黎·如来大悲——”
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这一刻的景象,是不足够的。
佛与魔的对抗,本就是世间属性相对极端的两种力量之对冲,所扰动的天地异象何止是天翻地覆。
可惜的是袭灭天来本身就是佛魔双极之体,这种力量的翻搅,早在六欲天地之时他已承受过许多年,强纳莲华之力,转换七邪魔气;佛魔相克,再来以涤罪犀角为承受冲击的核心。
这样的攻击还不能致魔者于死地,如来不毁之躯,本身就难以伤及。
邪刀不愧于上古邪器,除去一声尖锐刀之共鸣,赫然有承受住来自三轮力量的冲击!
一柄光华流转的儒门之剑正悬浮在中间,悬浮于帝如来的掌心操控。
在这个时候,位于风暴的边缘处,天狐妖僧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得见那柄熟悉的剑。以面具之下剑者的实力与对剑的了解,不需要过多分辨,就能清晰感知到剑中力量的改变。
咔擦一声,只是有些裂纹的银质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爆裂,裂块边缘刹那划伤了脸,死死捂住面孔的手掌亦是有嵌入锋利碎片!
妖僧覆盖在脸上的手掌缝里满是鲜血,爆裂的气旋中夹杂锐利刀气在那身破烂和服上割出道道血痕。
骤雨生就像是又回到两百年前。
他耳中更像是再听见更久远时候的一场对话!
那时恨世孤魂险些横尸野外,还在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盯视着对面的人,‘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没有死!’
‘你不懂。’那个声音如今在他耳边道,‘我死了,就是这片天地的最大损失!’
庞大的剑息骤然自天狐妖僧、或许已不该称之为天狐妖僧,从这个人、这具躯体中向外旋回,就在此时以一个不容抵抗的趋势,硬生生切入到佛魔之对抗中去,锋利、邪异的刺骨感赫然同时令三人有感。
极招过后,正是天地极致的宁静。
帝如来指引春秋之剑而降临,位置刚刚好与骤雨生、梵天一页书呈三角。感受到魔剑创世之力,佛首已经是心中一动。
三人站位正符合天地一丝玄妙,三种功体,三类象征,原来这是——
帝如来蓦然抬手,将一丝内息注入到玉手九针转交给他的那方丝帕之中。
袭灭天来单膝跪地,涤罪犀角正被其五指拄入土中。便在此时,魔者刹那已有感应,双目刺痛赫然不能视物,“你!”
而此时,位于袭灭天来身后的天狐妖僧正缓缓放下遮掩面目的手。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清晰辨认出那张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了。锋利的碎片划破了脸颊与五指,鲜血已模糊了骤雨生的面目。
魔剑已是一剑入土,身周环绕的剑息之前就是能硬抗佛魔冲击的存在,此时天狐妖僧再无保留,只这一剑,就让云鼓雷峰诸护法僧人的半天功夫白费。
他一剑分割了佛土,一剑分离了山峰。
一剑直指地脉,一剑啸然,寒芒刺骨令人想要暂避其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