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如来口中说出的招式,是出自罪恶都城的一门功法,仅都城嫡脉血裔能够学习。
为什么好友能够施展?杜芳霖与曾经的罪恶都城存有怎样的关系?当初罪恶末裔上古邪人突然崛起闹动武林,还未等当时的正道联络起五名高手,在绝匠兰翟花费大力气铸就魔绝天棺之后邪人已然神秘失踪。这个人,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帝如来心内闪过诸多猜测。其中最靠谱的一个,就是关于这门灭幻神功的来历,当初鬼如来铲除罪恶之都的时候,那位转身离去的年轻人一定不曾走远。
所以——
今时今日,站在这里的儒者春秋砚主,又究竟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杜芳霖真正有入魔过吗?还是说,站在这里真正有入魔的过需要帮助的,在他眼中其实是自己?
此时此刻帝如来已推翻内心之前的看法。朋友或许不是来寻求自己帮助的,至少目的绝不会是其口中所说“可否渡我”的表面含义。
黑暗冰冷之风中,却是传来了针对前一个问题的回应声:“不是。”
接连两次否认,如果是刚才,佛者会认为这是入魔者有所目的的狡辩。但是僧人忽然记起,当年不甚成熟的年轻人做事就已经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修行到如今,现在的那个人又怎么会在意。
儒者不需说谎,否认,简单就是真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不是真正的灭幻神功。’刚才的那一招,确实有一部分取自被帝如来一眼看穿罪恶都城“灭幻神功”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却是被内心深处无形忽视掉的另一些“痕迹”。
帝如来已经发现。随着时间延续,他所持有的佛之本相渐渐沾染一丝虚实难辨的“概念”。站在这里的两个人,也许都已都不能算“真身”。
若非真实,灭幻神功解裂万物的特性,又是作用在哪里?
恐怕,是神魂!
并不清楚是如何做到的。
就帝如来的了解,能够裂解物质的灭幻神功并不具备损伤人魂的功能。在佛门修行中看来,身体不过是容纳自我的皮囊,属于世间万千物质的一部分。而神魂的范畴,往往联系着容纳梦境的另外一境,识界。
“所以。你分裂了自身之神魂。”原来,这就是杜芳霖身上似有若无的异样之真相。原来,这就是三千梦魂之术!
一道身影从风中化出,由虚凝实,却因失去核心而难免飘渺。
任何一个能看到眼前这番景象的人,都不会再认为那是存在于真实中的“人”。
飘渺身影失去的核心正是墨骨折扇。在此之前,怕是就连魔界之人都未曾想过,当初与玄宗决战时不曾到手的另外半本万血邪籙,就藏在险险擦肩而过的这柄扇中。
曾经的春秋砚主身受重伤,因此借由术法分裂神魂,被迫将魂灵寄托在手中唯一奇诡之物半本万血邪籙上,才能继续在世间存活,却也因此功体遭受禁锢。
这怕是现在最接近真相的说法。也是帝如来内心能够猜到的概念。
“人有杂念,念成识界。我学术多年,不过是借由罪恶都城一行,彻底解析三千杂念,将‘识界’并入真实而已。”
虚无缥缈的杜芳霖声音道:“帝如来,明悟至此,你明白了吗?”
识者,智也。
儒家认为,附形为魄,附神为魂,魂之本质就是精神性识。
用魂魄之说重构“灭幻神功”,得来的结果就是分裂魂识为三千杂念,在以此为基础演化识界之成型,于真实之上再造一境,吸纳境中一切魂灵向外散出的灵与念。
往大处想,就能从潜意识中无形影响被笼罩在三千梦魂之术中所有人心中想法与存在的念头;往坏处想,灭幻神功改变物质形态直接伤害本质的特性,恐怕也被完整地继承下来。
在梦魂之界,魂识就代表着“物质”。
以上其实都还不够糟糕。
糟糕的是,当年的杜芳霖生存智慧不足,就将这门自创术法中“一个人三千杂念形成一界”的设定,扩充成了“损耗大家的杂念以支持扩散”,不收手,其余的后果先不说。他最倒霉的结果,就是迟早要代替识界之主,走上玄貘的戏路。
……细思恐极,快想想那个可怕的红色蘑菇头!
构成一切的杂念影响着帝如来,也在影响着此刻的杜芳霖。
但是没关系,当初没过脑子的行为,却方便了现在的自己。
随着力量核心的更替,此时维持整个梦界的杂念,早就已经不是精心策划出当年罪恶都城死亡环境的杜芳霖。
也就是说,这四周黑暗冰冷的风,那半开半掩的罪恶都城城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呼喊与杀戮声,其实是来自帝如来记忆。
冰冷的墨骨折扇上自然覆盖着浓厚的血腥。
但那只是浮与表面!
反倒是起源自佛者内心深处的黑暗,正不断营造出向四面八方渗之愈深的红与黑,沿着地面斑驳出现的枯骨一直向后,直到到那越发显得真实的黑暗城楼。
一花一叶一菩提,一魂一念成一境。
帝如来是真的没有察觉吗?只是自云鼓雷峰封印被人触动魔刀解放时开始,他已为自身被引动的三千杂念所缚,一如身陷蛛网,无力挣扎!
“问这么多,”春秋砚主声音又起:“和尚应该思考的,该是方才让予吾的那一线时机!”
就算这句话似乎不太善意,确实已有明悟的帝如来神情冷静,也未曾转身。
虚影终于凝结成杜芳霖。他稳住自身存在,也没有转身再看和尚的意思。自从这处黑暗空间的操纵权更替之后,一切都将不用再由他刻意控制。就是说,接下来帝如来将面对的一切感受,仅与佛者自身念头有关——这大概就杜芳霖一路费尽唇舌精心准备的终点了。
只不过结局到底是不是一如所料,却仍要等。
“听到了吗?”杜芳霖声音道:“属于过去的城门,已然开启了——”最后一句,最后一念,最后一根压向局势的稻草!
一直以来只能侧面影响,而无法彻底融入的罪恶都城,随着最后一丝杂念的拨动,几乎在两道心中杂念的同时作用下,轰地一声,罪恶都城半开半掩的城门已然真正开启。
一声本该归于虚幻的旧日诗号,随着这道声音,宛如由过去而来,像是响彻在帝如来自己的心灵深处!
“千僧万佛血亡灾,涤罪诛刑应世开。”
城门内向外传来的熟悉步履,在再度虚幻无法凝实的杜芳霖的回忆中,与一线来自帝如来杂念的牵引,而刹那真正地化入这一片映照人心的诡秘现实!虚幻的声音也同时在两人身后,化为由门内而来再真实也不过的低沉语调:“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鬼如来!”
忽然之间。
在帝如来的听觉之内,四周已然变得异样的安静。只有自后方都城而来,曾属于自己的脚步的熟悉声音,与锐利刀锋划过地面的刺响——佛者闭眼,一声轻叹,霍然睁眼,便看到了来自过去的另一半“自我”!
那是一名似魔如鬼的黑袍魔僧。
与僧者面貌一致的人,脚踩鲜血与枯骨,玄黑僧袍上点缀暗红如血的珠串,惨白的念珠挂在颈前如同头上凝结为骷髅色泽的海螺。佛愆一手向前,手中拖有来自过去正往斑驳沟壑间滴落新鲜血液的涤罪犀角,慢慢抬头:
“惊讶吗?第一次真正看清吾(你)之模样吗?然而在这片由你(我)而来的血孽业果之中,注定只有一人(念)存活啊……”
双重语调的声音中包含有双重的意味,一者来自过去,一者期望未来!
突兀之间,又是一念骤发。
帝如来垂首,看到自己手中那柄得自友人的折扇再生变幻,竟是模糊之中,形成另外一柄通体青绿、束有咒封红布的戒刀!
一道金芒于此时隐晦划破黑暗,唯有一人能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就在帝如来手持折扇成型的“涤罪犀角”,踏足枯骨血海的黑袍魔僧手中的刀骤然被镀上一层蕴含大日如来真意的金色,转念之间,已是再化佛刃——刀如烈焰,其镶金环。
正是由云鼓雷峰消失不见,实则寻故主而来的雷峰圣器佛刑禅那!
某到被近一步削弱的身影此时方才抬手,慢慢捂向自己的心口。
正是因为能够舍出自身存在的核心,杜芳霖才有机会让墨骨折扇中蕴藏的来自万血邪籙的血孽假借佛者杂念波动时机化为“涤罪犀角”。寻根而来的佛门圣器才有机会转而误投阵营的另一方。只因帝如来与鬼如来在这里皆是一念,皆为一体,只因为——
让帝如来真正接触到墨骨折扇,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利用佛心不断消磨其中邪气。
利用佛刑禅那,或许才能使用万佛之首苦修多年的圣气与佛性,有一点机会去彻底毁掉这会给神州存亡带来危险的万血邪籙!
……也唯独,只有帝如来自己,才可以唤醒潜藏在自身佛性中的黑暗。
没有人能够帮助一个人,去战胜“自己”。云鼓雷峰的变化是一个楔子,起源苦境枉死之人的血孽与怨恨是梦境的温床,一直存在宛如背景的罪恶都城,为无法磨灭的提醒——
当有人一步一步将一切结合起来,便在这处特殊的领域,就会形成这份自无数杂念之间,被彻底强行成型的“天命注定”之因孽果!
终于开始了。
虽然没有办法再凝真身,虚幻的人影飘来飘去,还挺冷静。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的话,杜芳霖此时在想,并慢慢捏弄着指节——下一回,就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针对其余“天命”了。
而在另外一边,此时此刻……
云鼓雷峰。
一片阴云惨惨。
没有圣器坐镇,潜藏在山峰之下被强行压抑多年属于真·涤罪犀角的魔性经由新主人黑帽子的增幅,更加肆无忌惮地企图覆盖这片佛土!
现在的情况是,险些来迟的梵天一页书被自家佛门的死伤情况所激怒,拿着拂尘捏紧拳头,摁着从心不及的银面具都瘪掉一块的天狐妖僧,和此行主要目标、只等另一边帝如来解决自身孽果之后,注定接过天命的魔者袭灭天来一起往死里打。
袭灭天来彻底放飞了自我,再不用顾忌半身一步莲华的存在,就以验证魔刃涤罪犀角为目的,以造就佛门血灾为目标,将七邪荼黎之真意化入青绿为主仍被咒封的涤罪魔刀,尝试唤醒其中真正的力量。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也没耽搁袭灭天来一边应对梵天一页书的佛门极招,一边击向隔壁妖僧用来掩盖真容面具的行为。
至于天狐妖僧就更简单了,帮梵天喂招出气,帮梵天挖坑袭灭天来,能摸鱼就摸鱼,最重要的是,魔剑你可千万不能再发疯。
夭寿啊。
骤雨生此时问候杜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