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让九祸毫无质疑地相信,这个合作是真心实意地非异度魔界不可?一个不崩人设的答案,曾让杜芳霖思索了好久。
此时,黑暗而安静的异度魔界内。
“当吾门初砚主化名入道境,在上一次争斗中误伤贵主,并留下血剑碎片……”
冷漠而莫得感情的邪灵毫无情绪地抬眼,继续道出“真相”。
“逆徒付乐书因此误入魔障,方有今日吾与女后之会面。但这件事,并非砚主所愿。”
“能伤及魔皇之躯的血剑究竟是何作用,想来有这些时日尔等也当有所猜测。血剑本是仿道境月华一族之神器,专为针对魔界银锽一族所造。如今崩毁,铸就之人也已逝去,不可再追回。”
“欲取先予,要真正毁灭,则需先要‘接纳’。这正是吾等与苦境正道分歧所在。”
尘六梦道:“想来,魔界也已见证过吾主之决心?”
比如,磁心源那场对彼此而言都算是失败的“绞杀”!
黑暗之中,有杀气缓缓浮动,与邪灵周身一点一点升起的气势相融合——这可一点也不像是有合作的意向!
九祸的眼神慢慢透露出危险!
“‘月华之剑’。”尘六梦道,“这是我们如今目的一致的理由。”
月华之剑已随着断层另一端的沉没,而消失在魔界的深处。
那是道境最初便被毁灭的月华之乡的不传之秘,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是否还有魔界无法解读出的部分,多疑的九祸务必无法完全否决这番说辞。
而当年血剑在崩裂的那一刻伤及界战神银锽朱武身躯,造成此魔双魂分离至今的功效,却是魔界的每一个人都有看在眼里的。
一名昔日隐姓埋名且造成这一严重后果的人,至今踏入武林还在心心念念针对魔界造杀者,怎会轻易就背弃正道投向死敌?
但信念不同以及自信与骄傲,却可以成为拥有能力的人所提出的“合适”理由!
黑暗中轻纱无风自动,拂过后方之阴影。
阴影背后,因提及往事而几乎直面整个魔界之杀机,邪灵依旧无动于衷。
尘六梦缓慢有序的声音,冷漠而无情:“九祸,你,畏惧了吗?”
——魔界,你们会否恐惧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哼……”
王座之上,九祸霍然起身,“异度魔界从不畏惧任何挑战!”
“哦。”
尘六梦面无表情,让人看不穿他之想法,“所以,汝应下交易了。”
“为表诚意,只要春秋砚主依约成功助吾等袭杀日月才子,事成之后便是将月华之剑双手奉上又如何?”九祸扬起衣袖,居高临下睥睨而冷睇,“邪灵,汝未免太过小看魔界之器量!”
“哈……”
这回是尘六梦发出森冷的声音。
黑暗的正中间。
尚有意识的无悼一人庸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难熬,听闻着对话心惊肉跳之余,更是为九祸最后一句而微微痉挛着手指!
……邪灵并未将目光投向轮椅。仿佛在尘六梦的眼中,失败者不值一提,纵然活着,也不重要。
黑暗的能量在两人之间缓缓游动。
突然狂风飞旋,黑暗的通道在轮椅后方开启,刹那之间便将无力反抗的人吞噬其中。
阴影中的尘六梦环抱起膝上的暖炉,微微偏头,似是无声自脚下的影子中接受到外界之信息……猝然解开无悼一人庸身上之暗算,并将轮椅连人一同丢出魔界的女后九祸眼神微微一动。
便在这一刻!
尘六梦身侧影子向上浮现出碧绿修长的神刀天泣,骤然向前掷出,刹那划破红纱!
“另一半铸天石,予你!”断层要素已齐备,只差最后一缕将由炎山远赴至此之东风——
遭受了一场冤枉之灾的无悼一人庸只觉得脑海之中骤然翻腾如煮沸的阴阳海!
久违的自由在回到苦境的那一刻回归自身,他双手蓦然紧握住轮椅扶手,运转凝滞之内息,已避免自己从半空通道直坠大地而亡!
“哼……”无悼一人庸唇角溢血,不知不觉他已咬破了嘴唇。
轮椅轰地一声撞击大地。
飘散的烟尘前方,则有影子浮游在白色儒衣之下端。
仿佛已事先知晓会有轮椅从天上掉下来,顺着影子的指示早早等候在地面的儒者踏过了地面之尘埃。
“无悼一人庸,你可是无事?”
出自春秋麟阁的儒者正是前来接应的兰台轩史,由杜芳霖亲手培养起的亲信。
白衣的儒者腰间悬玉,借由足下的影子向另一端传递出平安的讯息。
但轰然一声,气流四溢,无悼一人庸倏然再睁双眼!
被算计坠入魔界以为自己铸下大错的昔日剑者双手一横,猛地震碎身下坐卧的轮椅,在四周激射的残骸碎片之中,久未曾踏上地面的双脚支撑起今日之残躯,接着凌空飞起一支暗藏利剑的黑布雨伞!
漫天阳光在这一刻没入被狂风吹来的乌云,风中透着雨水的气息,一如记忆中阴阳海中经年不散的波浪!
伞旋黑幕,造杀之剑锵然出鞘,带着此刻无悼一人庸愤然除魔之决心。
一道剑芒横过虚空,在黑伞旋转,遮蔽风雨与天空的那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然直指兰台轩史之眉心。
“杜芳霖人在何处?素还真……人在何处!”
九祸当面有说,春秋砚主已对日月才子升起杀心,而一旁观望的邪灵并未反驳。
那就是真的了……
琉璃仙境收到消息了吗?
素还真与谈无欲真正知情吗?
杜芳霖如今人在何处?是与日月才子同在一处?
动怒的无悼一人庸以剑指向春秋来使。
而被魔界接连提到的春秋砚主本人却有一丝丝的不务正业中……
他忙着趁此时空档前往接应来信即将出关的徒孙。
——这可是某种意义上,春秋麟阁的真正传人!
此时苦境的另一端,风很轻柔,阳光灿烂。
杜芳霖蹲守在云渡山的边缘,恪守本分,谨慎地选择着距离,原则大概是能不前进一步就绝不前进半步,他和佛门向来相冲。
梵天应该不在家,而是收到消息在数日前往万圣岩而去。
继续养伤也好,另有目的也罢,总之这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杜芳霖心心念念是自己亲手从残林的湖水边拉拔出来的徒孙。没有老婆不要紧,徒弟养死了没关系,只要徒孙能逐步成长起,春秋麟阙不至于后继无人。
他堂堂挂逼祖师、一方大佬,千年以上年龄早已步入先天的卓越修行者,三教高层之一员就算好像不小心染上了苦境大能死徒弟的绝杀魔咒……赌上穿越者的名誉,也绝对不认输!
身具儒道两家绝学,并生死阴阳数股力量,再得到佛门高僧梵天一页书以佛门真元以调和相助,本身来历不凡的小白猴是很适合他那庞杂修行路子的传人,更别提又被提前替换了“阴阳骨”,也无应天命之忧。
怎么想怎么很满意。
反正和尚不需要后代,这只圆儿杜芳霖抢定了。
杜芳霖在云渡山外站了半个时辰,存在感妥妥的。
被遣送下山的石天王,隔了老远就看到那边站的笔直的白发墨衫的儒门男子。
“圆儿圆儿啊,那边是不是来接你的人?”
“是杜师祖亲自来了!”
至今圆儿仍然记得那一夜脱胎换骨时的痛苦,真正开始修行之后,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究竟获得了什么。
早早通灵的白猴对人世的指引者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存在着孺慕与亲近,对这名很少交谈看似严肃而陌生的师祖也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如今的圆儿已彻底褪去了猴身,容貌变幻成佛剑分说少年时之模样(并不清楚梵天是否有看出点什么),白发柔软贴紧脸颊,乖巧而认真地一路奔来,有礼有节然不失出身之灵动。
“圆儿见过师祖。”
“……圆儿,等我!等我啦!”
远远落在后方的石天王依旧笨拙如斯……经过云渡山这段时间的佛气熏陶,高大石像脚步哐当哐当,体重仿佛更加可怕了:
“石天王见过师祖……圆儿的师祖。”
杜芳霖道:“嗯。”
心情平静。
徒孙更像佛剑了!
杜芳霖抬手,摸了摸小猴子那一头手感甚好的少年白:“圆儿要染发么?白发,寓意不祥。”
不再思考,专注撸猴。
“圆儿不要染发。黑毛猴,很难看!”石天王举手反对。
“哈,石天王,师祖说笑的啦。”敏锐的圆儿并未有感到杜芳霖话语中的认真,不由弯起眼角。一句话拉近了距离,消散了久违的生疏。
杜芳霖表情不变,问:“云渡山好玩吗?”
云渡山上的和尚,一直有点凶。
……梵天才是真严肃。
“不好玩。”石天王一板一眼地告状:“园儿抓了很多的虱子了。我没有让他养起来!”
“很干净!”
刚刚变成人的小猴子有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忍住了抬手抓耳挠腮的坏习惯,“没有养起来!”圆儿抬头,“还有在和尚的指导下,好好学习。”
“哼!”杜芳霖问:“儒典可有背诵?”
“有的有的。”
“剑谱可有记熟?”
“有些难,不太能理解‘天衣无缝’。”圆儿很诚实。
这是德风古道的东西,背着人偷偷地传,就连杜芳霖自己也不是很会用。
“会用你之前那几招,在武林也就有着一席之地了。”
杜芳霖语气沉吟。
事已至此,众人皆有留招。看在圆儿出身来历以及清香白莲素贤人的面子,梵天会不会也有教圆儿招数呢?
“圆儿很刻苦啦,已经很熟练运用红尘剑法,德广弥天,还有云什么……圆儿还有学破甲尖锋七旋指!”
哎呀……
奸计得逞了。
圆儿蛮不好意思,都只是学会,还没有融会贯通。“不好学。”圆儿怕似乎不喜欢和尚的师祖生气,“是大师自己的招式,不属佛门。圆儿,从来都是儒门的弟子!”
杜芳霖继续撸猴。
甚好甚好!
徒孙有继承雁过拔毛的特点,比起舍己为人的蠢徒都要强!
“山林与庭院,你愿意步入哪一方?”
春秋砚主收回手,正容再问。
气氛从轻松转为凝重。
简单的问题,又仿佛包含着什么。杜芳霖不变的表情下,是鼓励的眼神。
石天王在后面小声提示:“园儿,四处走,四处走!”
——是需要回山巩固基础,还是现在去武林捣乱撒欢。
要选择那一方?
并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已充分了解过儒者思维的圆儿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深意。白发孩童眼神清亮。“圆儿想先去看望老乞丐,可以吗?”
要叫师父啊……
两个都不选,却始终惦记着亲人。
所以,四雅杂诗郎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如果日后这个“名字”始终不变,不会变成佛剑分说就更好了!
“可以。”
杜芳霖随之改变计划:“吾传你的剑法,非危急关头不可动用,如路上遇到无法力敌的人,就往北域方向逃离。”
石天王在旁边小小声:“听起来好像这一路上十分不太平似的。”
“顺心而行……是会有一点危险。”杜芳霖左手执扇,此时慢慢地道:“所以,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