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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隐逸传

苍天垂下日影,少微星借以记录年岁;《文言》、《系辞》探幽索微,贞洁隐遁之人用以完善他的理论。所以即使有些人不愿说话,他们的思想仍然被孔子采纳;有些蔑视富贵的人,他们的计谋仍详载于《孙子》一书。所以外表柔弱才能生存,是生活的常理;骄傲自满就会受到伤害,这是上天的惩罚。远古及近代的聪明人都明白这一点,他们耿介脱俗,正直有涵养,隐姓埋名在江湖之间,销声匿迹于尘世之外,濯清流以激励自己的意志,住洞穴以掩藏自己的光芒,周密安排以实现自己的志愿,杜绝机缘以抚平自己的心绪。他们的品德有玉一样的光辉,冰一样的纯洁,碧川一样地长流不息,高山一样地巍然耸峙。他们从事最快乐的事业,修炼自己的美德,过去的事情不再追究,将来的安排遥远而无忧愁。他们修身自保,因而后悔和吝啬都无从产生,《诗经》中《考槃》一首所颂扬的美妙之处,全都在这儿了。就是在礼貌禅让、争讼全无的太平盛世,仍然要尊重隐士贤人以扩大王政的清明教化,征聘隐士用的礼物到达山岩中的洞穴,也出现在隐士所居之处。所以《月令》说“春季三月应招聘名士,致礼贤者”,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自从司马迁首创体例,广泛收集隐逸之人,载入《史记》,谯元彦的杜绝人事,江思悛的歌咏山林,使他们的贤贞纯洁的行为更加高尚,使他们超尘脱俗的事迹更加鲜明。他们虽然没有响应帝王的招聘,但他们的做法足以警诫贪婪而有野心的人。现在赞美他们高尚的德行,把他们的事迹收集起来,写成这篇《隐逸传》。

孙登,字公和,是汲郡共县人。家里没有其他亲属,在郡里的北山上造了土窑居住,夏天把草编起来做成衣服,冬天就把自己的头发披在身上。喜欢读《周易》和弹琴,令人亲近受人喜欢。不急躁,不发怒,有人把他扔进水里,想要看看他发怒的样子,他从水里爬上来,反而大笑不止。经常在社会上游逛,所经过的人家有的给他衣服和食物,他一点儿也不推辞,离开了就都不要了。曾经住在宜阳山中,有烧炭的人看见他,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和他说话,孙登也不回答。

文帝听说后,让阮籍去察访。阮籍见到后,和他说话,他也不答理。嵇康跟着他游历了三年,问他的愿望是什么,最终他也没有回答,嵇康每每为此叹息,将离开他时,对他说:“先生真是没有一句话说吗?”孙登于是说:“您知道火吗?火生来是有光焰的,然而不用它的光焰,但最终还是用它的光焰。人生下来有了才能,然而不用他的才能,结果还是用了他的才能。也就是说使用光焰在于得到柴火,因为得到柴火才能保证火的光焰;人的才能的运用应该是认识真理,认识事物的实质,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人的寿命。现在您才气很大但认识不清,在当今的社会上难免遭遇灾难啊。您难道没有更高的追求吗?”嵇康没有听他的说,果然死于非命。临刑前作《幽愤诗》说:“和过去的柳下惠及今天的孙登相比,我都惭愧。”有人说孙登是因为对魏、对晋的态度,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所以遭人防范。最后竟然无人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董京,字威辇,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人。起初是和陇西掌管计簿的官吏一起到洛阳的,一路上披发而行,逍遥自在,边走边吟诗作诵,常常住在白社中。有时则在集市上乞讨,讨得一些残碎的绸缎丝絮,自己做一点衣服穿在身上,整匹的绸缎和很好的丝絮则不肯接受。遭到别人的推挤和辱骂,他一点也不愤怒。

孙楚当时任著作郎,多次到社中和他说话,并且和他一起坐着车子回来,董京站着,不肯坐下。孙楚于是写信给他,劝他说在天子贤如尧舜的世代,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不走正道。董京用诗来回答:“周朝灭亡了,颂声就没有了。夏朝衰落了,五常就混乱了。大腹便便的君子,一批一批地过去,而洋洋满目的人群中,只有隐士七人。他们难道不以天地万物的造化为乐吗?只是感到身处肮脏时代的悲哀,对之以隐居独处。没有什么东西让我高兴快乐,清沏的泉水可以喝,最高的道义可以吃。为什么这样凄凄惶惶,自己使自己疲劳不堪。河鱼悬挂在野兽的门槛,再愚笨的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古代最高尚的人,把自己的才能隐蔽起来,绫罗绸缎不能让他们觉得温暖,高官厚禄不能使他们感到荣耀,行动像河里的流水,汩汩不停;静止像寂静的河川,默默无言。鹦鹉能说话,但是被众人玩赏,这岂符合它的本意!燕子在罗网周围盘旋,哪能不受到伤害?隼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做窝,都是想去送死。看看那些跳到了桥上的鱼,乱蹦乱动,干涸而死。啊,鱼和鸟相处在一起,一万代都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才能明白其中的原因。哪里知道不会有更精明的人,更深沉、更大度,也将窥察我的动静,皱着眉头而离开呢?万物都很卑微,只有人是高贵的。要想有所作为,万里九州都嫌窄,要是不想干什么,立锥之地也嫌大。”

几年后,隐遁而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在他的住处只发现一些竹子和两篇诗作。其一是:“天的运行刚健简洁,地的配合厚实密集,茫茫太苍,就是这样。后世仁义已去,以虚浮代替质朴,浑浑然的社会人事,谁能知道它的真实面目。我要走了,将要离开这最虚妄的境地,返归我将要去的地方。”又说:“碰不到孔子,为现在的那些优秀人才感到悲哀。优秀人士啊优秀人士,为什么不遁世隐居以保存你们真正的自我呢?”

夏统,字仲御,是会稽永兴人。幼年丧父,家里贫穷,侍奉母亲,以孝著称,兄弟关系也很和睦,经常拾柴拾谷寻求食物,披星戴月,半夜才回家,或者到海边去拾一些蚌蛤和螃蟹补充粮食。擅于言谈,同族的人劝他出去做官,对他说:“您清廉质朴正直,可以在郡里执政,如果和官府朝贵结交,一定会很显贵,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在山林隐居,在江湖河泽中终此一生呢?”夏统听后勃然大怒,说:“你们就这样对待我吗?假如让我处于太平盛世,我可以和天子重臣共评议同出入,如果遇到混浊的时代,一定会和屈原一样自沉江河,以死抗争;如果处于这两种时代之间,则自然会像长沮和桀溺一样隐居遁世,那能在朝廷官府间委屈求生呢?听见你们这样说,不觉得寒毛尽竖,汗下如雨,面红耳赤,心热如炭,目瞪口呆,两耳嗡嗡作响。”说的人非常惭愧。夏统从此后不再和本族的人见面。

正好碰上母亲生病,夏统侍奉汤药,同族的人因此又见到了他。他的叔父夏敬宁祭祀祖先,迎请女巫章丹、陈珠二人。她二人均很美丽,服饰华美,能歌善舞,并且还能隐形。甲子夜一开始,她们就撞钟击鼓,中间伴以丝竹乐器,二人拿出刀子割破舌头,并吞下刀子吐出火焰,弄得烟雾缭绕、流光如电。夏统的堂兄弟们想去看看,想刁难夏统,于是一起骗他说:“叔父得病,马上就要好了,全家大小都认为是喜庆的事,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祭祀祖宗,一起去祝贺,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夏统跟他们一起去了。进门忽然看见章丹、陈珠二人在院子中间轻柔地跳着舞,像鬼神一般地谈笑怪叫,东戳一指,西摸一下,对答应酬,不慌不忙。夏统见了后异常吃惊,掉头就走,没有从门出去,而是撞破了篱笆直奔而去。回来后责怪同去诸人说:“过去淫乱的习俗兴起,卫文公为之感到悲哀;彩虹出现在东方,君子尚不敢明说;季桓子娶了齐国女子,孔子见了,驾车而回;子路见了夏南,非常愤慨。我常常恨不得砸烂叔向的头,掐瞎华父的眼。没想到你们诸位迎请了这样的妖物,夜里和她们一起游戏,放纵你们骄傲不羁的情绪,纵容自己荒淫无耻的行为,乱了男女有别的礼节,破坏了贞洁高尚的节操,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于是躲到了床上,披头散发地睡下,不再说话。弄得各位都很不好意思,立即赶走了章丹、陈珠二人,各自回家去了。

后来夏统的母亲病重了,他到洛阳去买药。正好碰上三月上巳这天,洛阳王公以下的人都出游到浮桥上,男女并驾齐驱,华丽的车子、服装照亮了大路。当时夏统正在船上晒他买回的药,达官贵人的车骑如云般纷至沓来,夏统却连看也不看。太尉贾充觉得奇怪,就问他是什么人。夏统一开始并不回答。贾充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地说:“我是会稽人夏仲御。”贾充使人问他会稽的风俗人情,夏统说:“那儿的人彬彬有礼,犹有大禹时代的遗风,太伯时代的仁义和谦让,严遵应有的志气,黄公所表现的高风亮节。”又问他:“您在海边居住,很识水性,能撑船搏浪吧?”夏统回答说:“是的。”夏统于是操舵正橹,在大浪中盘旋,起初作了一个鲻鷠般的跳跃,接着又来一个鯆般的穿引,船头如鸟般翘首挺进,船尾像兽尾一样卷伏起来密切配合。撑一下长长的船梢,船就向前越进三次。当时风大浪高,云遮雾绕,一会儿功夫就有八九条白鱼跌入船仓。看的人都感到心惊肉跳,贾充的心里尤其是这样,于是换了一只船和他说话,他答应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响亮。想让他出来做官,他则低着头不说话。贾充又对他说:“过去尧也唱歌,舜也唱歌,您和别人一起唱歌而感觉不错,您一定会返回来再和他们一起唱歌,这就能明白远古的圣贤和前代的哲人们为什么都尽情歌唱。您能唱你们当地的民歌吗?”夏统说:“先公只住在稽山,进见过天子,拜见过王公大臣,在偏僻的地方传授教化,死了后安葬了。皇帝的恩泽像云雾一样布满人间,圣明的教化仍然保存,百姓们受了感动因而歌唱,于是作了一曲《慕歌》。又有孝女曹娥,年龄才十四岁,坚贞和温顺的美德已经超过了梁、宋,她的父亲坠江死后捞不到尸体,曹娥呼天哭地,忧伤悲叹,为了寻找父亲的尸体,也投水而死。她死后,父女两人的尸体一起浮出水面。当地的人们为她的孝义深深感动,写了《河女》一诗来纪念她。伍子胥上书劝说吴王,意见没有被采纳,受到迫害投海而死,国人为他的忠贞刚烈感到万分痛惜,为他作了《小海唱》一歌。现在我就来唱唱这几首歌。”众人都很严肃,说:“好。”夏统于是用脚在船板上打着拍子,引吭高歌,声音清越高昂,大风受到感应刮了起来,卷起海水涌向天空,电闪雷鸣,光影交加,雷雨大作,长风呼啸,岸上沙尘烟雾般地涌起。王公以下的人都很恐慌,夏统停止了唱歌,这种种现象才消失。众人各各相对,说:“如果不来洛水边游玩,怎么能够见到这样的人。听到《慕歌》的歌声,便仿佛看见了大禹的容貌;听到《河女》的歌声,不觉眼泪潸然而下,就好像曹娥的高尚行为历历在目。听《小海唱》这首歌,就好像是伍子胥和屈原站在我们的身旁。”贾充想炫耀自己带来的文武仪仗队,让前来观看的人感到羡慕,因而就向夏统告辞了。下令竖起赤色大旗,高举各种仪仗,将骑兵排列成行,队伍肃然侍立。不一会儿,军鼓号角响声大作,胡葭长鸣,车马涌越,纵横驰骋于大道上,又使歌伎舞女穿着艳丽的服装,点缀着耀眼的首饰,密密地绕船四周。夏统端坐如旧,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贾驻等回去后说:“这个吴国的小子是木头人石头心。”夏统回到会稽,最后竟不知何年何月死于何处。

朱冲,字巨容,是南安人。年轻时即有很高的道德品行,性情安静,清心寡欲,好学然而家道贫穷,常常从事农业生产。邻居有人丢失了小牛犊,把朱冲的牛犊认作自己丢失的牛犊赶了回家。后来在林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牛犊,于是非常惭愧,把朱冲的牛犊赶来还给他,朱冲竟然不再收下。有牛到他的庄稼地里吃庄稼,朱冲多次拿喂牛的食物给牛吃,而脸上一点都没有不满的神色。牛的主人非常惭愧,于是不再把牛赶到朱冲的地里去了。

咸宁四年,皇帝征诏他为博士,朱冲借口有病没有应诏。不久皇帝又下诏说:“东宫太子的随从官员也应该是具有最高的道德品质、博通典籍的人,应该用朱冲作为太子右庶子。”朱冲每次听说皇帝的诏书到了,总要逃到深山里去,当时的人认为他是梁鸿、管宁一样的人物。朱冲所居之地接近少数民族地区,少数民族人民对待他就像对待国君一样,朱冲也依据礼仪制度对他们进行教导,整个县里的风气都很良好,路不拾遗,村无坏人,毒虫猛兽都没有造成灾害。后高寿而终。

范粲,字承明,是陈留郡外黄县人,汉代莱芜地方官陈丹的孙子。范粲品行高洁,为人正直,也有陈丹的风格,并且博闻强记,掌握多种学问,每个方面都可作人的老师,远近的人有很多请他教授,不故作庄严矜持,但别人一见他,都很尊敬他。魏时州里府里都举荐他做官,但他都没有就任。很久以后,才应征做了治中一官,后又转任别驾,又被任命为太尉掾、尚书郎,又被派出为征西司马,所任官职都很称职。

宣帝辅政时,升任武威太守,到任后,选拔好的官员,创办学校,鼓励发展农业生产。当时周边地带少数民族经常侵扰中原地区,范粲公开设立防范措施,使敌人不敢再来进犯。开辟和西域各国的流通,使边疆地区战火停息。武威郡土地肥沃,富贵人多,珍玩异品到处都是,范粲抑制了奢华社会风气形成蔓延。因为母亲年老辞官。武威郡和野蛮的少数民族邻近,范粲因为坐守在这一重要的位子上而辞官回家,朝廷非常不满意他,把他降职为乐涫令。

事隔不久,转任他为太宰从事中郎。为母亲守孝,以最孝的人著称。守完孝后,又任太宰中郎。齐王萧芳被废黜后,被赶到金墉城,范粲穿了白色衣服给他送行,使左右的人都为之感动。当时景帝辅政,召集官员们开会,范粲又没有出席。朝廷因为他当时名气很大,都原谅了他。范粲又借口有病,闭门不出。于是皇帝特意下诏任他为侍中,被特派到雍州。范粲因此只有假装狂颠,不说话,睡在所乘坐的车子里,脚不落地。子孙总是侍奉在旁边,每当碰到娶嫁或做官等大事,总要悄悄地征求范粲的意见,他认为可以的就面无表情,认为不行的就坐卧不安,妻子以此而知道他的意思。

武帝登基后,泰始年间,范粲的同郡人孙和当时任太子中庶子一职,上表推荐范粲,赞扬他品行高尚,长期疾病缠身,应该让郡里用车子把他运到京城,让皇家施恩于他,赐给他医药,如果能够逐渐地好起来,一定对朝廷有好处。于是皇帝下诏命令郡里县里为他提供医药,又赐给他二千石谷子的俸禄用作养病之资,每年都是这样,还赐给他一百匹布。儿子范乔因为父亲病得很重,谢绝不敢收下,皇帝下诏说不许不收。太康六年去世,时年八十四岁。他有三十六年不说话,死在他所睡的车中。大儿子名范乔。

范乔,字伯孙,两岁时祖父范馨去世,临终时,摸着范乔的头说:“很遗憾看不见你长大成人了。”把自己用过的砚台给了他。五岁时,祖母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就拿着砚台哭。九岁入学,在同辈人中,说话从来不开玩笑。二十岁时,以乐安人蒋国明为师。济阴人刘公荣有识人才的经验,见了范乔后,非常器重他。朋友刘彦秋很早就有名气,曾经对人说:“范伯孙这个人沉稳持重,思维缜密,我每次想挑他一个错误而始终做不到。”光禄大夫李铨曾经论述杨雄的才学比刘向高,范乔认为刘向整理刊定那一时代绝无仅有的书籍,整理了各种图书,如果让杨雄来做这些事,也就不是他的专长,于是写了《刘杨优劣论》,很多文献都没有记载。

范乔爱好学习,不知疲倦。父亲范粲装疯不说话,范乔和他的两个弟弟都放弃了学业,杜绝了各种人事往来,在家里服侍父亲,一直到范粲去世,脚步都没有走出过村子。司隶校尉刘毅曾在朝廷上据理直言说:“假如范武威病得不是很重,就是伯夷、叔齐又活在了今天。像这样的诚实和有信念,更是圣主应该褒奖的。他的儿子长期服侍生病的父亲,名声和德行影响都很大,如果不给予表彰和任用,就会被朝廷中爱惜隐士贤人的人讽刺、讥笑。”元康年间,皇帝下诏征求廉洁、谦让、从事低微贫寒之业的人,不考虑他们的经历,让他们参与议政。尚书郎王琨于是推荐范乔说:“范乔天性纯真,德行高尚,志向远大,节操高洁,儒家思想广博精深,生活上安贫乐道,有志于住偏僻的巷子,吃粗疏的饮食而毫无怨言,成年以后这种志愿更加坚决,确实是当今贫寒而有志气的人,身体力行地起到了纠正社会风气的作用。”当时张华任司徒,各地所推荐的共有十七人,对范乔都特别地称赞。又吏部郎郗隆也想寻求国内的隐居之士,范乔一直隐居避世,直到老年,这时任他为乐安令,他还是借口有病没有赴任。范乔曾经有一次被推荐为孝廉,八次被推荐去公府做官,两次被选为清白异行,一次被任命为寒素,都没有接受。

早先,范乔的同乡人除夕晚上偷砍他家的树,有人告诉他,范乔装作没听见,同乡人很惭愧,就把树还给了他。范乔跑去对他说:“您过年时缺柴火,是想和父母一起过个愉快的年,有什么惭愧的呢?”他很为他人着想。外黄县令高頵感叹地说:“士大夫没有不自私的,而范伯孙和蔼公正,他的名字虽然不曾出现在官府的名单上,但这个人的宝贵和特别,现在让人看得更加清楚。伟大正确的法则不再存在,然而还有仁义的人,确实是这样的啊。”他修身立名,毫无瑕疵污点,被同时代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元康八年去世,时年七十八岁。

鲁胜,字叔时,是代郡人。年轻时即有才华,风格高尚,任佐著作郎。元康初年,升任建康令。到任后,著《正天论》,说:“从冬至后安置仪器,测量日影移动的速度,考察日、月、星的变化。我认为日、月直径只有一百里,不是一千里,星星的直径才十里,不是一百里。”于是上表要求诸侯王公给予讨论。“如果我说得有理,应当改正前人的失误,还天地星辰以本来面目。如果我的看法得不到验证,我甘愿受罚,以表明法律的公正无私。”事情没有回音。曾经年复一年地观察天象,知道将来变故颇多,于是借口有病辞去官职。中书令张华派儿子去劝他再出来做官,又一次征聘他为博士,推荐他为中书郎,都没有就任。

他的文章著述被人所称颂。因遭逢战乱而失传,只有《墨辩》注保存下来的序里讲:

“名”是用来区别异同、明辨是非的,它是道义的分门别类,是实行政治教化的基本依据。孔子说:“一定要正名,名不正则事情就不能办成。”墨子著书,作《辩经》来阐明什么是“名”,惠施,公孙龙继承他的学说,也因辩明什么是“名”而名显当时。孟子反驳墨子,但他在辨别用语、使用适当的言辞这一点上则和墨子相同。荀子、庄子等人都责难、批驳名家,但也不能动摇它的理论。

名字所表现的事物一定有具体形状,但观察它的形状不如辨别他的颜色,所以有“坚白”的争辩。“名”之间的区别一定是很清楚的,但再清楚也不如“有”和“无”,所以有“无序”之辩。“是”中也有不是,“可”中也有不可,所以叫做“两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这就叫做“辩同异”。最同里面就没有不同,最异里面就没有不异,这统称为“辩同辩异”。因为有同异,就生出了是非;因为有是非,就生出了吉凶,以辩明一个事物的名字就可以追究到天下社会风俗的高下,这是辩明名字的最高目标。

从邓析到秦朝的名家,每一代都有文章很难理解。后代的人就更没有传承学习的了。到现在已经五百多年,名家著作也就亡佚了。《墨辩》分上下经两部分,每《经》都有《说》这部分,共四篇,和这部书的其它篇章相连接,于是只有它被保存下来。现在用《说》来对照、解释它所属的《经》,将各条附在对应的各章节后,有怀疑的地方就空缺出来。又从其他著作中摘出有关条款,汇集成《形》、《名》二文,粗略地解释一下它们的大意,以待大家指正。希望有振兴衰微事业人,也会以此为乐。

董养,字仲道,是陈留浚仪人。泰始初年到洛阳,不做官求荣。杨后被废除后,董养游历太学,在讲堂上感叹道:“建造这个讲堂,为了什么呢?每次翻阅国家的赦罪文件,看到谋反、政变的人都得到宽大处理,杀祖父母、父母的人却得不到宽大处理,是因为王法不能容忍这样的事。为什么公卿大臣们如此议论朝政、制定法典,天人之理不讲了,大的灾祸就要来临了。”因此写了《无化论》一文批判这种现象。

永嘉年间,洛城东北步广里地面下陷,钻出两只鹅,苍青色的一只飞走了,白色的不能飞。董养听说后感叹到:“周代各国统治者盟会的狄泉,就是这个地方。现在出现了两只鹅,苍青色的代表匈奴等少数民族,白色的代表我们的国家,后事就尽在不言中了。”回头对谢鲲、阮孚说:“《周易》上说能够辨明事物征兆的就是神,你们可以隐姓埋名地躲藏起来了。”于是和妻子挑着担子去了蜀地,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死在什么地方。

霍原,字休明,是燕国广阳人。年轻时刚强有志气,叔父因犯法将被判处死刑,霍原到狱中去申辩,备受刑罚,终于使叔父得以免罪。十八岁时,观看太学举行礼节仪式,因而就留在太学里学习。贵族子弟听说他来学习,很器重他,想见见他,因为他出身低微,名气不大,所以是一起晚上去他那里。父亲的朋友同郡人刘岱将要举荐他,还未举荐自己就病重了,临终时对他的儿子刘沈说:“霍原向往高尚正义,清虚自守,将会成为独特的人才,你以后一定要推荐他。”后来霍原回到乡里。高阳人许猛一向佩服他,正好碰上任幽州刺史,将要去拜访他。主簿拦住车子说车子不能走出幽州地界,许猛只好叹息而遗憾地停了下来。

霍原在山里住了很多年,有门徒百多人。燕王每个月都要送酒肉礼品给他。元康年间,刘沈任国大中正时,上书荐霍原应升任二品官员,司徒不同意,刘沈于是上表据理力争。皇帝下诏告命令司徒参与讨论,结果中书监张华命令陈准提升议任他为上品官员,皇帝下诏说可以。元康末年,霍原和王褒等都因为贤良被征召,诏书屡次下发到郡县,郡县按礼节发送派遣,都没有赴任。后来王浚想要谋反,使人来向霍原咨询,霍原不作回答,王浚耿耿于怀。又钱的形状有辽东囚犯三百多人,凭据有利的地理位置,依山为寇,想把霍原劫持去作首领,也没有办到。当时有一首谣言说:“天子在什么地方?就在附近的豆田中。”王浚认为“豆”就是指“霍”,逮捕了霍原,把他杀了,把他的头悬挂起来。他的门徒痛哭不止,半夜时把他的尸体偷来,偷偷地埋掉了。远近的人都十分震惊,没有人不觉得他冤枉并且为他感到痛惜的。

鲁褒,字元道,是南阳人。博学多闻,不愿做官,甘心过贫困生活。元康之后,政府崩溃,法律典章荡然无存,鲁褒为时风的败坏感到悲哀,隐姓埋名,写了《钱神论》一文以讽刺社会的贪婪现象。大意是:

钱的形状,有乾坤之象,里面方,外面圆,把它堆积起来就像山一样,一旦流通就像水一样。它有时动有时静,有时通行,有时被人收藏,方便了买卖交易,而它自己却不怕有所损耗。长期使用,不乏来源。所以能够生命长久,被社会上的人看作宝贝,对它的感情犹如兄长,把它叫做“孔方”兄,失去它就贫穷孤弱,得到它就富硕昌盛。它没有羽翼而能飞,没有脚腿而能走,它能够让生活窘迫的人露出笑容,让处境困难的人开口说话。钱多的人处处向前,钱少的人裹足退后。向前的人成了官长,退后的人则成了奴仆。官长们越来越富,奴仆的则越来越穷。《诗经》上说:“多么欢乐啊,有钱人;多么可怜啊,这些孤独者。”

钱即是泉,再远的地方也能去,再深的地方也能到。京城的衣冠人士,疲劳于讲坛上,已经讨厌再听那些清谈,听到它就昏昏欲睡。但一看见“孔方”兄,没有人不立即惊醒。在钱的保佑下,没有不吉利的事,何必一定要先读书,然后才能富贵呢?过去吕公对着空口许诺就满心欢喜,汉高祖略施小利就降服了他,文君脱去了布衣衫,披上了绫凤绸缎,相如乘上大马高车,解下了犊鼻之绳。他们官高位尊,名声显赫,这些都得力于钱的力量。空口许诺是最虚的,然而却有了实际的结果;小利虽小,却可以形成亲密的关系。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把钱看作神物,没有德行而受到尊敬,没有势力却炙手可热,能够推开官府的大门,进入皇帝的宫殿。有了它危险可以变为安全,死人可以变活,富贵的人可以使他贫贱,活着的人可以使他死去。所以官司诉讼没有钱不能赢,纷乱纠葛没有钱解不开,冤家仇人没有钱不会和解,就是有好名声,没有钱也传不开。

洛城中的公子王孙,达官贵人,喜爱“孔方”兄,没有止境。拉着“孔方”兄的手,紧紧抱着它,不计较它的磨损,也不管它使用的年限,总是有那么多人向往它,想要拥有它。谚语说:“钱没有耳朵,但它能够使唤鬼神。”但凡现在的人,只是想钱而已。所以有人说军队没钱,召不来兵;打仗没有赏赐,战士不会冲锋向前。做官的人没有人推荐介绍,不如干脆回家种田;即使有推荐介绍的人,但没有钱,和没有翅膀而想飞,没有腿脚而想走没有两样,是根本行不通的。

愤世疾俗的人一起传诵他的文章。

鲁褒没有做官,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任旭,字次龙,是临海章安人。父亲任访,是吴南海太守。任旭幼年丧父,身体羸弱,儿童时期勤奋学习。长大成人后,志向远大,清正廉洁,不同流合污,同乡人都推重并爱护他。郡将蒋秀器重他的名声,请他出任功曹。蒋秀为官贪脏污秽,每每不守法纪,任旭严肃地劝止他。蒋秀不接受他的意见,任旭辞官而去,在家里闭门讲学,修身养性。很久以后,蒋秀因为犯事被捕,任旭去给他送行,蒋秀感慨地叹道:“任功曹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违背了他所提的意见,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久后又被举为孝廉,任命为郎中,州郡提拔他为郡中正,他坚决推辞回到家里。

永康初年,惠帝广求清正廉洁的人,太守仇馥推荐任旭,说他清贞洁素,学识广博,诏书命令州郡按礼节发送派遣。任旭认为朝政变化多端,志趣趋向隐遁,所以借口有病没有应征。不久天下大乱,陈敏叛变,江东名豪都受牵连,只有任旭和贺循意志坚定,陈敏最终也未能使他们屈服。

元帝镇守江东时,听说他的大名,就征召他任参军,亲自写信给他,想使他一定到任,任旭借口有病坚决地推辞了。后元帝升任镇东大将军,又征召他;到任左丞相时提拔他任祭酒,都没有就任。晋中兴后,官府派公车征召他出山,恰逢他母亲去世。此时司空王导创立学校,选拔天下通晓经典的人,任旭和会稽人虞喜都因为具有隐居避世的思想而被征召,事情还未办妥,恰逢王敦叛乱,不久元帝又驾崩,这件事情于是被耽搁下来。

明帝即位,又征召提拔他任给事中,任旭说自己病重,一年不到任,尚书因为他拖拉把他除名,仆射荀崧认为这样做不行。太宁末年,明帝又下诏准备礼物征召任旭,诏书才下,明帝又驾崩。任旭于咸和二年去世,太守冯怀上书认为应该追赠他为九列,碰到苏峻作乱,这件事也没有办成。任旭的儿子任琚,做官做到大宗正,最后死于家中。

龚壮,字子玮,是巴西人。廉洁自守,和同乡人谯秀齐名。父亲和叔叔被李特残害,龚壮多年都没有除去丧服,势单力薄不能复仇。李寿戍守汉中,和李期有矛盾,李期即是李特的孙子。龚壮想假手李寿以报仇。于是劝说李寿说:“阁下如果能吞并向西的土地,听命于晋,人民一定乐于您这样做。并且舍小利得大利,用危险换得安全,这是上策。”李寿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率领军队讨伐李期,果然攻克了他。李寿仍任原职,想让龚壮做官,龚壮誓死不出仕为官,也不接受任何给他的贿赂、馈赠。恰逢久雨成涝,百姓饥饿不堪,龚壮上书劝李寿,让他归顺朝廷,赢得朝廷欢心,满足人民的心愿,永远成为朝廷的藩国,造福后代子孙。李寿看了上书后内心很愧疚,藏在心里没有说。于是派人出使少数民族部落,龚壮知道后劝止他不要这样做,李寿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龚壮认为万物之本没有比忠、孝更大的,既已利用李寿杀了李期,报了私仇,于父亲、叔叔已经尽孝;又想使李寿归顺朝廷,以尽臣职,于国尽忠。李寿既然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龚壮只好声称自己已经耳聋,又说手也拿不得东西,终身没有再去成都,只是研究考释经典,思考文章辞意,至李势执政时去世。

早先,龚壮常常叹息说中原人多通经学,而巴、蜀人粗鄙浅陋,加上碰到李氏的灾难,未收有学生,著有《迈德论》,史书大都没有记载。

孟陋,字少孤,是武昌人,吴司空孟宗的曾孙。哥哥孟嘉,是桓温的征西长史。孟陋年轻时就清白做人,品格高尚,穿的是布衣,吃的是粗食,以读书自娱。从来不谈论社会上的事,也不和官场人物结交往来。有时去钓鱼,也一个人前往,连家里人也不知到他到那里去了。母亲去世后,他十分悲哀,身体几乎完全垮了,有十多年不喝酒不吃肉。同族亲友反复对他说:“少孤!谁没有父母?圣人制定丧礼制度,是要让贤孝的人随便地守一下孝,让不孝的人努力地遵守它。如果你身体垮了,没有了后代,这样反而不孝了。”孟陋听了这番话,有些醒悟,然后慢慢地才好起来。由于这件事,孟陋名扬天下。

简文帝辅政后,任命他为参军。他借口有病,没有赴任。桓温亲自前往访问他。有人对桓温说:“孟陋品行高洁,学识上是儒学大师,应该把他召进朝廷,让他发挥作用。”桓温叹息说:“会稽王尚且不能让他屈就,更不敢指望他参与议政了。”孟陋听后说:“桓公正猜着了我不出去的原因。天下万人,十分之九不当官,他们那能都是高士呢?我是有病,不敢赴命应召,不是以高士自居。”由于这个原因,名声更大。

他博学多闻,精通很多经籍,特别长于《三礼》,为《论语》作的注通行于世。后高龄而逝。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祖父谯周,以通晓儒学著称,在蜀朝名声显赫。谯秀年轻时即沉默寡言,不和社会上的人来往,知道天下不久就会大乱,提前就断绝任何人事往来,即使是本家和母亲家族的人,也不见。郡里察访他为孝廉,州里举荐他为秀才,都不就任。李雄攻占了蜀国后,占有了巴西地区,李雄的叔父李骧、李骧的儿子李寿都很仰慕谯秀其人,准备了礼物和乘坐舒适的车子征召他,他都没有应召。常常戴着皮帽子,穿着破衣服,在山间草泽中耕种,龚壮常常为他感到叹息。桓温灭了蜀后,上疏推荐他,朝廷认为谯秀年纪已经大了,加上路又远,所以没有征召他,派遣使者传达所在地区长官每年四季去慰问他。不久范贡、萧敬相继叛乱,谯秀因避难去了宕渠,乡里同族一百多人因为要依靠他,跟他前往。谯秀八十多岁了,别人想替他挑担子,谯秀说:“各家都有年纪大的和身体差的人,你们应该首先照顾自己的家人。我的力气仍然足以生活自理,那能够让我以垂朽之年连累你们各位呢?”九十多岁去世。

翟汤,字道深,是寻阳人。为人厚道纯朴,仁慈廉洁,对社会上的事不屑一顾,亲自种田,别人如有馈赠,那怕东西再小,也不肯接受。永嘉末年,寇贼蜂起,听说了翟汤的名声和德行,都不敢冒犯他,同乡人依赖他而平安无事。

司徒王导提拔他做官,他没有答应。隐居于县境的边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和翟汤为通家之好,派船送东西给他,对跟船的小官吏说:“翟公廉洁、谦让,你把信交给他后,把船留下就走。”翟汤没有人可以派来把船还给干宝,于是只有买些丝绸织物,让人带给干宝。干宝本来是想让他得些实惠,没想到反而给他添了麻烦,更加惭愧和感慨,咸康年间,征西大将军庚亮上书推荐他,成帝征召他为国子博士,翟汤没有应征。建元初年,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量征调奴仆充军,告诉具体经办人员免除翟汤所应输送的奴仆。翟汤把他的奴仆全部交给乡里官员,这些官员接到上级指示一个也不接受,翟汤依据所征调的限额,解放了他的奴仆,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成为普通百姓。康帝又以散骑常侍征召翟汤,翟汤以自己年老多病为借口,坚决推辞。七十三岁时死于家中。

翟汤的儿子翟庄,字祖休。年轻时就以孝悌友善著名。遵奉翟汤的风格情操,亲自耕种,说活从不涉及庸俗的事,平时所做的事只是钓鱼。成年以后,不再打猎。有的人问:“钓鱼和打猎同是伤害生命的事,而先生您只去掉了其中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翟庄说:“打猎的行为由我发生,钓鱼的行为由鱼饵发出,不能够全部去掉,所以先去掉那个伤害行为厉害的。况且鱼是贪吃鱼饵而吞了钩子的,责任怎么在我呢?”当时的人认为他会说话。晚年时也不再钓鱼。州府很郑重地任命他,用官车来征召他,他都没有就任。五十六年时去世。

他的儿子翟矫也有高尚的情操,多次谢绝提拔任命。翟矫的儿子翟法赐,孝武帝征召他为散骑郎,也没有就任。社会上传说他也有隐者的道德品行。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伯父郭讷,任广州刺史。父亲郭察是安城太守。郭翻少年时即有志气和节操,谢绝了州郡的提拔,不愿被推选为孝廉秀才。在临川安家,不和官场上的人来往,只以钓鱼打猎为乐。生活贫困,没有正式职业,想要开垦荒地,先插标志说明,一年后没有人来认领这块土地,郭翻才开垦耕种。稻子快熟时,有一个人来说这块地是他的,郭翻把快熟的稻子全部给了他。县令听说后责问那个人,把稻子还给了郭翻,郭翻不肯接收。曾经乘车出去打猎,离家百余里远,途中碰到生病的人,把车子送给了他,自己却步行回来。他钓得的鱼和打得的野兽,如果有人要买,便送给他,分文不取,也不告诉他自己的姓名。由于这些事情,老百姓都很敬重他。

和翟汤一起被庚亮推荐,官车征召为博士,没有就任。咸康末年,乘小船暂时回到武昌给父母、亲属上坟,安西将军庾翼以皇帝舅舅的身份,亲自去拜访郭翻,想让他出来做官。郭翻说:“人的性格各有不同,那里是可以强逼的!”庾翼因为他的船又小又窄,想让他坐大船。郭翻说:“您不因为它鄙陋微贱而亲临它,它本来就是山野之人的船啊。”庾翼躬着腰进到小船中,整整一天才离开。

曾经把刀掉在了水里,有一个过路的人帮他捞了起来,因此他就把刀送给了那个人。那个过路的人坚决推辞,郭翻说:“假如刚才你不把它捞起来,我怎么还能得到它!”过路人说:“我如果要了这把刀,将被天地鬼神所责备。”郭翻知道他最终不肯要,又把刀沉到了水里。过路人很遗憾,又跳入水中捞起了这把刀。郭翻于是不拂他的好意,收下了这把刀,并给他十倍于刀的钱。死于家中。

辛谧,字叔重,是陕西狄道人。父亲辛怡,是幽州刺史,社会上的名门望族。辛谧年轻时即有大志,博学多闻,善于作文,擅长草书、隶书,他的墨迹被认为是当时的楷模。性格恬静,不乱交际。被征召任太子舍人、诸王文学,屡征不应。永嘉末年,任命辛谧为散骑常侍,抚慰关中。辛谧因为知道洛阳将要陷落,所以应征。刘聪攻陷长安后,任命他为太中大夫,他坚决推辞,没有接受。又经历了石勒、季龙统治的时代,都没有应召赴命。虽然生活在丧乱之中,但超然独立,视荣利如粪土。

冉闵篡夺皇位后,又准备了礼物征召他为太常,辛谧给他写信道:“过去许由谢绝帝尧的封官,而尧把天下让给他,是帮助显示他清高的节操;伯夷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介子推逃避帝王的赏赐,都名垂青史,万世流芳。这些都是避世隐居永不回头的人。然而贤人君子即使是位居高贵显职,也和隐居山林没有两样,这即是明白事物本性的奥妙,哪有知道这一点的人呢!所以不被祸患困扰的人,不是因为逃避了它,而是因为潜心静志、清虚自守而善于应付它。我辛谧听说事物到了极限就会发生变化,比如说冬天向夏天的转化;到了最高点也就十分危险,比如说把棋子垒得很高就会坍塌。君王的大业已经成功,还长时间地和他相处,这就不是顾全性命、远离危险的做法了。应该借着事业的成功,安心臣服于当朝,并且一定要有许由、伯夷的廉洁谦让、与世无争,才能够享有古代仙人王子乔和赤松子的高寿,永远作为君王的助手,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因为不吃东西而死亡。

刘驎之,字子骥,是南阳人,光禄大夫刘耽的本家。刘驎之年轻时即崇尚朴素,清心寡欲,退让谦虚,不修边幅,没有什么名气。喜欢游历自然山水,有志于隐居避世,曾经因为采药到了衡山,进入了大山的深处忘了返回,看见一溪泉水,水的南边有两个石头垒成的园仓,一个门开着,一个门关着,溪水很深,水面又宽,过不去。想要原路返回,迷失了道路,碰到砍伐树木做弓箭的人,问他怎么走,才得回到家里。有人说石仓里都是灵丹妙药等,瞵之想再一次去看看它,最终也没有搞清它的方位。

车骑将军桓冲听说了他的名声,请他出任长史,他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桓冲曾经到了他的家里,他正在给树修剪枝叶,使者传达了桓冲的问候。刘驎之说:“您既然肯委屈地到我家来,应该先去拜望家父。”桓冲听说后非常惭愧,于是就去拜望他的父亲。他父亲让驎之回来,驎之这才回到家里,掸着短袄上的尘土和桓冲说话。父亲让驎之从屋里拿出浊酒和蔬菜给宾客们吃喝,桓冲让人代驎之给客人们斟酒,驎之的父亲推辞说:“让手下人斟酒,不合我这山野之人的本意。”桓冲十分感慨,到黄昏时才告辞返回。

驎之虽然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对普通老百姓也很讲义气,凡是和他相熟的人家里结婚送葬,他都亲自到场。住在阳岐的时候,刚好住在官道的旁边,人来人往,没有不在他那里歇脚投宿的。驎之总是为他们提供饮食,安排住宿,有的人认为他很劳累辛苦,反而害怕经过他家门口。凡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都不接受。离驎之家一百多里的地方,有一位孤老奶奶,病得快要死了,叹息着对别人说:“谁将安葬我呢?只有刘长史了。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就要死了呢?”驎之早先就听说她有病,所以就去探望她,恰好碰上她去世,于是就亲自置办棺材安葬了她。他就是这样地具有仁爱恻隐之心。后高龄而终。

索袭,字伟祖,敦煌人。虚心,清静好学。州郡任命,推举他为孝廉、贤良方正,他都借口有病,一一辞谢了。自己则潜心研究阴阳方术,著有十多篇天文、地理方面的文章,颇有启发。不与社会交往,常常独言自语,或长吁短叹、涕哭流泪,有时问他,也不答话。

张茂执政时,敦煌太守阴澹,感觉索袭为人奇异,特去拜访他,逗留了一整天,出来时叹息说:“索先生德高望重,是有名的儒者,真可以向他请教大道理。”阴澹将举行乡射之礼,打算聘请索袭担任三老。对他说:“当今四方宁静,将举行乡射礼。先生年高望重,道德为当今之冠,尊老养老,实在应是您这样的贤德儒者。不是梧桐树,而希望有鸾凤落下翅膀;谢曹公盼望盖公驾到,实不是这样。但至圣如孔夫子,有邀请,他也去;大德如孟夫子,有聘请,他也到。都是为了弘扬大道啊!现在委屈你,是为了遵崇道义教化,不是做官,想你或者可以答应吧。”后来,索袭病逝,时年七十九岁。阴澹穿上素衣,参加了葬礼,赠送银钱二万。他说:“人们有余的是富贵,眼睛想看的是五色,耳朵想听的是五音。而索先生抛弃众人所要的,要了众人所抛弃的。品味无味之事物於恍恍惚惚之时,兼有玄妙于众多奥妙之中。住宅不到一亩,却志在九洲,身居尘俗之中,而心在天外。就是高人逸士如黔娄、庄生,都不及他啊!”赠谥号“玄居先生”。

杨轲,天水郡人。年轻时喜欢研究《周易》,成年后没有结婚,学业精微,有学生数百人,常常吃粗疏的食物,喝冷水,穿粗布衣服和破麻絮做的袍子,别人不能忍受这样的遭遇,而杨轲却不以为耻,悠然自得,从不和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来往。即使是跟着他学习的学生,如果不是很有成就的入室弟子,也不可能亲口跟他说话。想要教授什么东西,一定要旁边没有其他人时,才教给他的入室弟子,让他们一个一个地递相传授。

刘曜篡皇位后,征召任命他为太常,杨轲坚决推辞,没有应从,刘曜由于对他尊敬而没有强迫他,于是杨轲隐居去了陇山。刘曜后来被石勒擒获,秦地的人向东迁徙,杨轲留在长安。石季龙登上皇位,准备了专门征召隐士的礼物和舒适的车子去召他出来做官,他借口有病,没有出山。使者强迫他出来,他才上车。看见了石季龙后,不向他行礼,石季龙跟他说话,他也不答腔。石季龙下令让他住在永昌的官邸中。分管人员因为杨轲粗野傲慢,请求上司按“大不敬”的罪行处罚他,季龙没有同意,下令说杨轲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

杨轲住在永昌,石季龙每次送东西给他,他都口授感谢信,让弟子记下来,文辞总是很美,看到的人都佩服他的水平高。石季龙想要察访他的真正兴趣所在,就偷偷命令美女半夜里去打动他,他却不为所惑。又让人把他的学生们全部带走,派强壮的羯族武士穿上盔甲拿着刀对着他,并偷走了他的衣服。杨轲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一点也不害怕。常常躺在泥土垒成的床上,盖着布被子,赤裸着睡在中间,下面也没有垫絮。颍川人荀铺,是一位好奇的人。到了杨轲那儿和他谈经,杨轲闭着眼睛不予回答。荀铺掀开了杨轲的被子,露出了他的身体,狠狠地嘲笑了他。杨轲的神情仍很安然,没有丝毫惊奇、发怒的样子。当时的人都认为他是隐者焦先的徒弟,没有人能估量出他的肚量的深浅。

后来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的思乡之情,要求许他回到老家去,石季龙用舒适的、包着车轮蒲草的车子给他送行,免除了十户农民的租税,让他们供应杨轲的生活必需品。自从回到秦州,仍然教授学生,从未停止。后来秦人向西逃跑到了凉州,杨轲的学生们用牛车载着他逃跑,被戍守的军队追赶上,抓住并把他们杀害。

苻坚张忠,字巨和,中山人。永嘉政变时,去泰山隐居。性格恬静,清心寡欲,主张清虚自守,吃灵芝服丹石,修炼导养之法。冬天穿着乱麻作絮的袍子,夏天用绳子系着布衫,一动不动。没有弹琴读书的爱好,也不研究经书典籍,宣扬主张以“虚无”为根本。他的住处是依崇岩幽谷的地势,凿地为窟而成。弟子也住山洞,住处离张忠六十余步远,五天去朝拜他一次。他的教法是不用言语而用形体来说话,弟子跟着他学习,是通过观看他的形体变化。他在他居住的洞顶上放了一个道坛,每天朝拜。吃饭用瓦器,锅用石头凿成。左右邻居送给他衣服食物,他都不接受。喜欢多事的年轻人问他水涝旱灾的征兆是什么,他说:“上天不说话,而四季照样运行,万物依然生长,阴阳历象这类事情不是深山里一个贫民老头子所能知道的。”他打发外面的人,都像这个样子。年龄七、八十了,而视力和听觉一点儿也没有减退。

苻坚派人去征召他。使者到的时候,张忠才洗完澡起来,对弟子说:“我没有几年活了,不能够违背当今君主的意志。”洗完澡就上了车。到了长安,苻坚赐给他帽子和衣服,他推辞说:“年老体衰,头发也掉了,已不能穿朝服、戴朝冠,还是请允许我穿便服入朝觐见吧。”苻坚同意了他的请求。觐见时,苻坚对他说:“先生您在深山老林里隐居,研究探索道义思想,独善其身有余,兼济天下不足。所以老远地委屈先生您来,将像周武王尊敬吕尚一样,把您也看作可尊敬的父辈。”张忠说:“过去因为战争动乱,我隐居泰山,和鸟兽做朋友,以保全我不长久的性命。现在碰到君主贤明如尧舜的时代,心里想着一定要博取君主的欢心。然而年龄大了,意志也消沉了,不能够再尽忠效力了,‘尚父’的比喻,我是不敢这么想的。我生性喜欢住在山里,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悬崖和山谷之间,请求您赐还我剩下的年月,让我回去,死在泰山。”苻坚用舒适的车子给他送行。车到华山时,他叹息着说:“我是东岳泰山的道士,将要死在西岳华山,这是命啊,有什么办法呢!”走了五十里路,将出关时死了。使者骑马飞驰告诉苻坚,苻坚派遣黄门郎韦华拿着帝王的信物予以吊唁,用丰盛的礼品祭祀他,宣扬他,赐给他官服。赠给他的谥号是“安道先生”。

宋纤,字令艾,是敦煌效谷人。年轻时即有远大的志向,沉静安详,不和社会人士交往,隐居在酒泉南山。学习研究经纬之学,有弟子三千多人跟他学习。不应州郡的提拔任命,只和阴颙、齐好打交道。张祚当权时,太守杨宣把他的像画在家里的小门上,进出都看着他,并赞颂道:“他头枕何处的石头?在那一条河流洗漱?他的形体不能够看见,名声也不能够寻求。”酒泉太守马岌,是一位高尚的人,带着大队人马和仪仗,敲打着锣鼓,去拜访他。宋纤躲在高楼的顶层,不愿和他们相见。马岌叹息地说:“他的名字可以听说,然而身体却不能够见到,高尚的品德可以景仰,然而风彩却不可目睹,我从今以后知道先生是人群中的蛟龙了。”在石壁上刻诗说:“红色的山崖深百丈,青色的峭壁高万尺。奇特的树木郁郁葱葱,那个人的品质如白玉,是国家的宝贵人才。他的住处这么近而人却那么远,实在让我心里挂念。”

宋纤给《论语》作过注,写有数万字的诗歌颂词。八十岁了,还坚持学习,毫不倦怠。张祚后来派遣使者张兴带着礼物召他去做太子友。张兴强迫他,反复和他讲道理,要他应征。宋纤长叹地说:“我道德品质比不上庄生,才能不如干木,怎么敢违抗君主的命令。”于是随着张兴一起到了姑臧。张祚派遣他的太子太和以挚友的身份去拜访他,宋纤说有病而不见他,馈赠的东西一概不收。不久升任为太子太傅。很快,宋纤给皇帝上书说:“我生性不合世俗礼仪,内心羡慕向往着蛮荒远古,活着不因活着而欣喜,死了不因死去而悲伤。早就写有遗嘱,告诉诸位亲朋好友,在山就停在山里,临水就投进水中,放在沼泽地上会露出形体,在有人居位的地方就埋进土里。既不要告诉我的家人,也不要写信给他们。现在就是我要死的时候,请满足我的心愿。”于是不食而死,时年八十二岁,赠给他的谥号是“玄虚先生”。

郭瑀,字元瑜,是敦煌人。年轻时即超尘脱俗,向东游历张掖一带,拜郭荷为师,继承了他的事业。精通经文辞义,善于争辩谈论,多才多艺,会写文章。郭荷去世,郭瑀认为是父亲生了他,老师培养了他,君王给了他地位,然而依据五服服丧制度,为教师服丧是不够重的,这大概是圣人的谦虚,于是就穿了丧服中最重的斩衰这一种,墓旁筑庐守灵三年,丧礼完毕后,隐居于临松薤谷,凿石洞居住,吃柏树的果实以使身体变轻,著有《春秋墨说》、《孝经错纬》,知道姓名的弟子有一千多人。

张天锡派使者孟公明带着帝王的信物和探望隐士的礼物,驾驶装有蒲草包着车轮的舒适的车子征召他出山,给他写信说道:“先生的光彩被深深地埋没着,却胸怀真诚,志气超远,心情与最高的境界一样良好,兴趣与四季的更迭一样变化无穷,那里知道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天下等待着救世主的出现。我勉强趁着时运,担负主理国家的大业,想和你们这些贤明君子一起把国家治理好。过去傅说在殷朝像龙一般翱翔,尚父在周朝像鹰一样飞扬,孔子的车不敢停下,墨子要出发等不到天明,都因为老百姓处于灾祸之中,不能不去相救。君主不能遗世独立,大业是由众人去完成的。何况现在天下被少数民族所霸占,两个都城也成为少数民族的巢穴,天子避难江东,名流也散失在少数民族人群中,灾难之深重,自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先生怀有匡经济世的才能,坐在一边旁观而不相救,是对老百姓不尽仁智,我私下里感到不太明白。所以派遣使者前来,空出重要的位子,盼望先生的到来,愿先生能顾惜我们的国家。”孟公明到了山里,郭瑀指着翱翔的飞鸿对他说:“这种鸟,怎么能够把它装进笼子呢?”于是远远地逃匿,灭绝了行踪。孟公明逮捕了他的门下人,郭瑀叹息说:“我是逃避俸禄官爵,不是因为有罪才逃避,怎么能够因为避世隐居,施行大义,反而害了门人。”于是出来应征。到姑臧时,恰逢张天锡母亲去世,郭瑀束起头发去吊唁,拜了三拜就出来了,回到了南山。

张天锡被废黜后,苻坚又用舒适的车子征召郭瑀出山,帮助国家制定礼仪制度,正好碰上他父亲去世,这件事便被耽搁下来。太守辛章派了书生三百人跟着他学习。到了苻坚末年,略阳王穆在酒泉起兵造反,以响应张大豫,派人去请郭瑀。郭瑀叹息说:“站在河边,拯救落水的人,也不管自己的生命有无危险;病了三年的人,也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鲁仲连在赵国,为了正义不惜据理力争,何况人民即将被少数民族统治者蹂躏,怎么能够不拯救他们呢?”于是和敦煌人索嘏一起带领五千人起义,运粮三万石,以响应东边的王穆。王穆任命郭瑀为太府左长史和军师将军。他虽然身居要职,然而嘴里总是念念不忘黄帝和老子,希望事业成功、天下安定之后,仍然隐居,追寻伯成的遗踪。

王穆受到挑拔离间,向西讨伐索嘏,郭瑀劝阻说:“过去汉代安定了天下,然后就讨伐有功之臣。现在事业还没有成功就杀掉他们,马上就可以看见麋鹿野兽在现在朝廷所在这个地方游荡。”王穆不听他的劝阻。郭瑀出了城门大哭不止。挥手告别城门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回去后拿被子盖住脸,不和人说话,七天不吃东西,有病回到了乡里,早晚只求快死。夜里梦见自己乘着青龙飞上了天,飞到屋顶上就停住了,醒后叹息道:“飞龙是在天上的,现在停在了屋顶上。‘屋’这个字,是‘尸’下面放个‘至’字,龙飞到尸体上,喻示着我将要死了。古代君子不死在家里睡觉的屋子里,何况我是一个真正的正直的人呢!”于是到了酒泉南山赤崖阁下,吸了一口气就死了。

祈嘉,字孔宾,酒泉人。年轻时家里贫困,上进好学。二十多岁时,有一天夜里忽然窗子外面有一个声音说道:“祈孔宾,祈孔宾,隐居去吧,隐居去吧,入仕做官,在社会上钻营,是很苦的,不可能愉快。所得到的不值一文,所失去的重如泰山。”第二天一早他就向西去,到了敦煌,跟着老师读书,很穷困,没有吃的和穿的,任书生养一职以自给,于是博览经传,精通大义,向西游历海边、边境,教授门生一百多人。张重华征召他为儒林祭酒。他性格温和,从容闲雅,教授学生不知疲倦。依据《孝经》体例作《二九神经》。当朝卿士、郡县守令彭和受业学生中有成就的人有二千多,张天锡称他为先生而不叫他的名字。后高龄而终。

戴逵,字安道,谯国人。年轻时即博学多闻,喜欢谈论,善于写文章,会弹琴,精通书法和绘画,其它技艺无不精通。少年时,用鸡蛋汁淘洗白瓦屑作《郑玄碑》,又写了文辞自己刻在上面,词采华丽,器物精妙,当时的人没有不惊异和赞叹的。自己不以入仕做官为乐,所以常以弹琴写字自娱。在豫章拜术士范宣为师,范宣很赏识他,把哥哥的女儿嫁给了他。太宰、武陵王晞听说他会弹琴,派人去叫他来,戴逵当着使者的面摔破了琴,说:“戴安道不做王公贵族的唱戏人!”晞很愤怒,于是改请他的哥哥述。述听到命令后很高兴,抱着琴就去了。

戴逵后来迁居到了会稽的剡县。品性高洁,常依据礼仪制度行动处事,认为放纵、不拘小节是不合礼义之道的。于是著有这样的论说:

双亲去世,因为采药就一去不复返的人,是不孝的子孙;君王危险而经常出入近旁的人,是苟且偷安的臣子。古代的人没有因为这些而损害礼仪、典章,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知道礼义的宗旨。知道礼义的宗旨,就不被人们的行为所迷惑。像元康年间的这些人,可以说是喜欢隐居而不追求隐居的宗旨,所以有舍本求末的弊病。这样做就像是认为西施漂亮而学她皱着眉头,羡慕有道的人,所以也把头巾的角折起来。他们之所以羡慕这些人,并不认为他们的行为是美好的,只是外表上跟着他们学。紫色之所以混同于大红,是因为它像红色。所以老好人貌似公正和气,这样就混淆了有德的人和无德的人;狂放的人貌似豁达,这样就混淆了道德品质高尚的人和道德品质不高尚的人。然而竹林七贤的放纵,是有病才皱眉头这一类,元康年间那些人的放纵,是无德而折头巾角这一类,这难道能不分辨清楚吗?

儒家崇尚名誉,其根本是想激励贤人的产生,既然已失掉了它本来的作用,那么就会有以貌取人的做法。情怀失去了纯真,以外貌欺骗众人,它的弊病是最大的。道家不讲究名声,是想鼓励世人看重实质,如果违背了它的原意,就是没有意义的行为。本性和礼仪都受到损害,那么仰慕和吟咏都会被忘却,这样的弊病也必定是最上一等。这两种弊病,不是因为失去了它的本意,而是因为这样做的人一定是假托这两种本义作幌子的。道有规律可循,而弊病是无规律可循的,所以《六经》也有失误,王政也会有弊病。如果违背了根本宗旨,就是圣贤也没有办法。

奉行公正的人当然不是十全十美、万无一失的,怎么能够不怀念远古的英烈,不向近代的贤人看齐呢?如果相信他们,想向他们看齐,然后才行动,商议以后才说话。一定要先辨明他们的追求之所在,寻求他们的用心是什么,了解他们各种行为的宗旨,明白他们外表粗朴,而内心深具美德的原因何在。如果这样,道路虽然不同,而他们的最终目标就可以看清楚了;行迹虽然纷乱复杂,而他们的意志却是不相违背的。不这样的话,就会忘记如何返回,就像波浪一样随风而动,为物所驱使,被假象所欺骗,被喧嚣华丽的东西迷惑,内心里丧失了道的实质,用流行的时尚来取代了真理的追求,用尘俗的污垢来蒙蔽自己纯真的天性,使千年以后的人们讥笑嘲讽,怎么能够不慎重呢?

孝武帝时候,戴逵多次被征为散骑常侍、国子博士,他都以父亲有病为借口不去上任。郡县的官吏不停地催逼他,他于是逃到了吴国。吴国的内史王珣有一座别馆在武丘山,戴逵偷偷地去拜访他,与他游玩相处了十多天。会稽内史谢玄担心戴逵长期在外不回来,于是上疏说:“我看见谯国的戴逵一心向往脱俗之风,不愿被现实的事务所缠绕。栖息在简陋的房屋之下,把琴与书当做自己的朋友。虽然多次下令征他做官,他却保持高刘裕洁的操守而不回头。超脱尘俗,独自追求自己的志愿。并且快到六十耳顺之年了,身体经常有病。如果一旦遭遇大病,就会逐渐加重而至病危。现在皇帝的委命并未撤除,他就有遭受风霜侵害的危险。陛下既然爱护和器重他,就应该使他的名声和身体一起存留下来,请您撤消征召他为官的任命吧。”上疏报到上面之后,皇帝批准下来,戴逵才回到了剡。

后来王珣为尚书仆射,上疏再次请求征戴逵为国子祭酒,并加散骑常侍征召他,他再一次不应命。太元二十年,皇太子刚开始继位,太子太傅会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又上疏说:“戴逵极其坚持他的操守,独来独往,年龄已经很大,却更加清高。皇太子品德谦逊,其恩泽已普及到外面,应该对戴逵加以表彰和任命,使他得以参予政治。戴逵既然看重隐居的节操,必然会以不轻易出山为美德,应该让下面的人准备周全的礼节来征召他。”正在此时,戴逵因病而死去。

戴逵的长子戴勃,具有和父亲一样的风范。义熙初年,朝廷征召他为散骑侍郎,不应命,不久死去。

陶淡,字处静,太尉陶侃的孙子。父亲陶夏,因为道德品质败坏被废黜。陶淡幼年丧父,喜欢按摩导养之术,说是成仙之道因祈求可以得到。十五、六岁时,便炼丹服药,不吃东西,不结婚。有家产千金,奴仆数百人。然而陶淡终日端坐,不问家事。很喜欢读《周易》,擅长占卜算命。在长沙临湘山中盖房子住下,养了一头白鹿和自己作伴。亲朋故友中有人来探望他,他总渡河离开,没有人能够走近他。州里选举他为秀才,陶淡听说后,转移到罗县埤山中,从此没再回来,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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