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很瘦,像稻镰,田冲里,荡着发情的蛙声。他俩女前男后,依稀辨着路面,走出村边的林子。
“现在几点了?”她转身,一甩修长的辫子。
“还早,才九点多。”他抬手看了看表。
“呀,我该回去了。”她仿佛一惊,“晚了,我娘会出来喊我的。”
“你娘还尽把你当闺女。”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还早哩,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我娘出来喊了,不好。”
“你心里就有你娘!”
“不是的,她是害怕别人说我没过门……就跟人窜野踏秋。”她声音柔柔的。
“你娘真封建!”他赌气说。
“这不怪她,她都守了十多年的节。”她辩道,又说:“割了稻,我约你进城去。”
“哦,你家割稻,需要帮手吧,我去……”他仿佛记起了什么,说。
“不,千万别来,村上大林叔会帮的,每年他都来。”她停了停,又说:“我回去。”
她刚挪开步,忽地,他从背后拉住她:“不忙哩,我送你一程。”
她停住,又转过身,嗔怪:“怎啦?怕狼把我啃了?”
“唔。”他顺势抱着她,“你不怕?”
“我还未见过狼呢!”她佯骂道,“狼也不比你馋。”
“下回,我去约你。”他说,摇着她的身子。“不要……还是我约你。”他俩又缠绵了好一阵子,才罢手。
她离开他刚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听到草莽中传出一声猫头鹰的惊叫,还有一阵沙沙响声,顿然,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忙蹲下捡起一块小石头,挪到一棵大树下,稍刻,却从草莽刺丛中传出两个声音:
“死鬼,现在你该走了,别缠我……”女的声音好耳熟。
“月光还没下,再坐会儿,就坐……”男的声音不知在哪里听过呢。
“让人看到,我脸往哪儿搁?”
“怎啦?看到就怎啦?”
“那不枉我守了十多年的节?”
“唉,守什么节,早晚我俩要结婚呗。”隐约还伴着一阵打闹声音。
“别缠了,明早,你还得过来割稻,趁早回……我得赶回去,女儿出去了,我才来的,回去晚了,女儿会起疑心的。”
男的不再说话。
女的忽而又说:“等收了稻,再来此,由你……”随即又是一阵挣扎嬉笑声。
好一阵,女的说:“我回了。”
男的说:“回吧。”
“走了!”
走好。
……
大树下的她手里的石头滑落了。那草莽刺丛中踏秋的是林大叔和她娘呢。
她又上路了,她要赶在娘进门前回家去。
瘦瘦的上弦月,静静地洒下灰白的光,田冲里,蛙声响得更闹了。
陈力娇赏析:
读浩勇的小小说《踏秋》,让我想起雅克·贝汉的《点虫虫》,不说话,只有画面,让画面对人述说一切,不动声色,又鞭策入理,强烈的形象感,如秋虫拱动人心,你就想听一听虫鸣,品一品它的欢畅,看一看它的旅程,以及他用智慧演义的关于生命的故事,成为一次心灵之旅而醉心其中。
《踏秋》是说两代人共同坚守一个秘密——“守洁”。年轻的女儿去约会,到了夜晚一定要早点回家,母亲多年来的守节是她心灵成长的尺度,她不能跨越,只能遵循,而这当儿,她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意外地像她的母亲,她吃惊,又不得不承认是母亲也在约会,母亲快乐的笑声像少女一样回荡在夜晚的上空,“别缠了,明早,你还得过来割稻,趁早回……我得赶回去,女儿出去了,我才来的,回去晚了,女儿会起疑心的。”
事实上,母亲在背地里,也在悄悄的恋爱,那个每年都来帮着割麦的林大叔,就是此时和母亲在一起的人,可是母亲在守节,抑或守洁,她怕回去太晚让女儿发现她的不洁,而女儿回去太晚,是怕破坏了母亲的常规,母女都在守洁,无形中成为禁锢她们心灵和行为的枷锁,多少年来,她们在枷锁中豢养着自己的生命。
枷锁是什么?是自我心灵的限制,是多年根深蒂固的世俗铁律,它限制了美好和自由,成长和精神。走出走不出,成为浩勇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担忧。浩勇就是从人的内心和处境,为我们描绘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小说没有外在的评价,几乎就像《点虫虫》一样没有旁白,一切又是那么天衣无缝,顺理成章,明明白白,表现了浩勇激情的内敛和笔力的精致,必成大器。